今夜许是云霭遮蔽,天蓝得发黑,密不透风,没有一点光亮。稍稍凝神去看,便觉得仿佛一瞬间被吸进无边无际的寰宇中,忘却俗世,忘却今夕何年。
无澜活动活动僵硬的左臂,塞了几件衣裳,又添了些小物件,随意打了个小小的包袱。
她身在江湖,却甚少与真正的江湖打交道。此番下山,是她第一次不再用逃避的、超然的眼光看待世界。前路漫漫,江湖险恶,多少有些迷茫与不安。
她习惯性地摩挲着玉环,从温润的触感中汲取慰藉,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玉环本是枚品质上乘的凤血镯子,兼具水头与颜色,血红透亮,没有一点儿瑕疵。
但它是专门为小孩子制的,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太小了,只能打个络子,将其做成禁步之类的配饰。
那年冬季,在外奔波的父亲赶在冬至前归家。
大雪纷飞,铺了一地刺目的白。孟府后院的几十株红梅开得漫天燃烧,赤红与雪白交错掩映,白的愈加白,红的愈加惊心。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赏花赏雪,时光是那样漫长又短暂。
父亲从关外给她带回这对镯子。小妹当年只有三四岁,压不住凤血玉的贵气,父亲便给她带了些小孩子家的玩意儿。
谁曾想她人小心大,偏偏看上了姐姐的东西。
母亲对妹妹向来宠溺,只好将对镯一分为二,一人一只。
本就一对的东西硬是拆开来,寓意不好,暗合离别之意,更何况凤血性邪。幼妹遗失,大概就是这东西应验的缘故。
无澜思量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五微楼后的梅林。
院子角门虚掩,并没有上锁。她不喜欢折梅,不忍心看到热烈的生命,落得个孤零零香消玉殒的下场。因此,少虞专门为她留了门,叫她随时进来观赏。
山上寒冷,梅花早早便开了。
她说的没错,这红梅果真是要成精的。
少虞呕心沥血地侍弄,大半功夫都花在它们身上。它们倒也争气,比寻常梅树高出许多,花也开得更浓郁,挤挤挨挨,爆发出一股不合时宜的生机。
披风的下摆一路扫过去,卷起几瓣落红,沾染上幽幽淡香。
无澜停在年岁最久的一棵树前,轻抚着它的枝干,心中默念:“梅树有灵,佑吾妹平安。”
“巧。”
她隐秘建构的精神自留地,被一声轻唤打破,回头看了看来人,不禁蹙眉。又是他!
云翳淡去,天上像是撕开了个口子,漏下来一地月光。
奚云亭穿梭在纵横交错的枝桠中,缓行而至。
从邙山回来后,两人还不曾说过话。
她看着那双温柔坚毅的眼眸,蓦地想起硫磺池水中传来的触感:“徒儿如此有情调。这么晚了还来此折梅?”
听着话里话外的挤兑,他不由轻笑:“回师父的话,徒儿也不爱折梅。折下来便活不了多久了,不如让它们在枝头开个自在。”他抬手接住一片落花,拳头再张开时,花朵已经化为齑粉。
“看不出来,你也是个惜花的。”无澜盯着那双细长的手,渐渐按捺不住心底的雀跃。她还从没有亲眼见过飞花极的功夫,一直神往。
“今日月色甚美,宜比武。你可敢一战?”
比武就比武,扯什么月亮?
真是无论什么情景、什么身份都能折腾起来。
云亭莫名觉得她有几分武痴的可爱,拱了拱手:“承让。”
二人自觉将佩剑撂下,赤手空拳比划起来。
无澜出自器宗,以研习各路兵器为主,内力不比高手雄厚,却胜在气质清纯,柔韧顺畅。得益于自小诵记的孟氏心法,内力运行游走时如溪水流淌,四肢通达,愈练愈清。
她神色一凛,右臂聚力向对方劈去。
云亭动作轻快,侧身躲过一掌,转而扭到她身后,伸手探至后心。
她不敢大意,双手向后一拦,脚下用力腾空而起,背着身子从他头顶翻过,衣摆还未停住便又出了一掌。他回身与她对上,两掌相接,内力相震。二人都不肯退,掌风极盛,将梅树上的花震落了许多。
忽然,无澜收力,云亭见状也跟着停了手。
“要比就好好比,不比就趁早回家睡觉!”她冷着脸,很是不悦,“比武时不尽全力,跟羞辱对手有什么两样?”
“彼此罢了。”
云亭在月下梅林里缓缓移步,踩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梅枝的黑影在脸上一晃而过,叫人看不清他的眉眼。
四目相对的一瞬,二人似乎都读懂了一点儿对方眼中的深意,同时动了身形。
无澜指尖一晃,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暗器。暗器一离手便如同飞矢离弦般全速而行,直奔云亭的面门。
他对着枝头的一朵梅花运起内力,一霎间气流波动,花瓣颤抖着纷纷坠落,被气息裹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