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父亲和她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个小县城一辈子两袖清风、不贪一墨,问可称好官?
年幼的吕危思考了片刻,点点头。
吕荷非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笑着又问:“那他若对上级懦弱可欺,对百姓毫无建树,还算是个好官吗?”
吕危瞪大眼睛,将这几句话在脑内过了三四遍,也没想出答案。
“其实我把这两个条件换一个顺序问,结果不会有多大变化。”吕荷非望着窗外落了满园的白雪,轻飘飘否决了自己所有的假设,“爹爹只想教你一个道理,可怖的不是事实多么曲折离奇,而是选择的权利掌握在别人手中。”
吕荷非此生最后只留给吕危八个字——宁做奸臣,不做小人。
后来她懂了这八个字,不论是她还是吕荷非,要的从来都不是顺水推舟的悼念,而是清清白白的真相。她从未忘记过。
弘能法师虽讶异吕危的选择,但也并未多说,只道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尽管提便是。
吕危提起前些日子,寺中是否有一位名为杜柔的女子短居,知不知道她的下落。
弘能只回忆了一会儿,就点点头应下,出家人慈悲为怀,这么多年都坚持来替自己父母守孝斋戒的姑娘,他自是印象深刻。
“只是她往年都在本寺住足半月便回去了,今年不知为何,直到下一户预留厢房的施主来催,还没打算走,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看来这杜柔并非是在这苦坨寺下落不明的,甚至可以猜测,她的失踪或许是她自己安排的。司予递话从来严谨,也提到过本月下旬就是她和林二公子的婚期。想必这段姻缘,并没有林二公子说的那么两心相印,至少对于杜柔,并不算一桩人间美事。
“随她一同住下的,是否还有一位姑娘?”
“没错,应该是杜小姐府上的丫鬟,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她陪着,风雨无阻,也是周道之人。”
吕危想了想,觉得再多问些,弘能作为一个出家人,也不会知晓多少内情,便只补充了一嘴:“所以她们二人,到底是哪日离开的?”
弘能一怔,似是对这件事并不知晓,他无奈地摇摇头,解释道,这外人入寺的事宜向来是由他的大弟子弘净安排的,自己虽认识杜柔,但先前的消息也只是弘净提到过。
恰巧今日弘净出门做法事,不在庙中。
好大一个巧合。
吕危感叹道,却也暂时不便再回城,正巧苦坨寺临近西郊开运河,也就是发现尸体的地方,便预备去河边看一看。
懒云在背在身侧的布袋里掏了几下,拿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端端正正地递给弘能。
弘能接过,凑近眼前瞧了瞧:“这,这是......”
册子左侧用朱砂笔精细地钓纂的一段经文——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书页俨然已被翻倒卷曲泛黄,捧在手中时还有碎末状的纸屑抖落。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字迹出自谁之手,这正是二十年,他第一次遇见吕荷非时,赠出的手写《楞严经》。那是对方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心肝肺都没长齐全,一开口便是荡尽天下所有不平事。
吕荷非遇害的六年来,他总是在想,《楞严经》到底尽了它应尽的职责吗?
“老方丈,这本经文不属于我。”吕危顿了下,加快语速,“既然这里有我爹的牌位,你就代我还给他吧。”
弘能看着吕危平静的目光,突然释怀地叹了口气,对这手中的册子心道:在外委屈你了,看来你的主人们,有比你更坚定的信仰。
“走吧。”吕危招呼了懒云一声,就要告辞。
她刚走到大门口,便听见小沙弥那稚嫩的童声:“林夫人,今日寺中所有大和尚都外出普度众生,您要是有事,可以择日再来。”
林夫人?莫不是杜柔住的林府夫人,难道是来替杜柔念佛祷告的?
怪事,一个毫无血缘的“女儿”,不见青梅竹马的两位兄长,更不见胜似生父的林若海,最后得来的只有一直毫无存在感的母亲一份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