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亮起,黎明,也是离别。
慕长玉喝完手边苦涩难闻的汤药,这是小王爷连夜配的,为了压制他的“少年白头”。
林远兮在好喝和难喝之间,选择了好难喝,但药效不错,至少能瞒过金絮。
青年打着哈欠,看慕长玉在烟火气里忙碌,无奈道:“下厨房也有事要交待吗?”
林远兮彻夜未眠,已经听够少年的叮嘱,全是关于金大小姐的,他这个竹马都自愧不如。
“汤面里,她不喜欢放胡椒提味,但喜欢加新鲜的芫荽。”
芫荽,在金絮口中叫香菜。
“还有,她喜欢荔枝杨梅饮,你记住做法,一定要加蔗糖,而不是麦芽熬出来的糖。”
“……”
林远兮揉了揉黑眼圈:“不是,你养女儿呢。”搁这托孤呢。
慕长玉回眸,一双漂亮的眼被柴火熏得水光氤氲:“她没有吃过苦。”
我怕她不习惯。
“那你也管管我的死活呢。”林远兮哭笑不得:“慕长玉,你待她那样好,她不会和我走的。”
慕长玉沉默片刻:“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你用钱财也可以买到,她原本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是我冷眼看着金家灭门。”
起初,他并不在意,因为卦象算出来是天命,不可违,他也没有乱管闲事的爱好,但是,当他眼里有了金大小姐后,就常觉亏欠。
林远兮点点头,看似吊儿郎当地听,却都记住了:“你放心吧。”
“我自己都没吃过什么苦,更不会让她吃苦。”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锦衣玉袍的公子身上,他眉眼间是未经风霜的天真。
老人们总说,只有富贵人家才出情种,不被生活压垮才能好好爱人。
慕长玉垂眼,熄灭了灶台里的火,暗影一瞬袭来,阳光躲在窗外吝啬地不肯进来,他忽然笑了笑,第一次羡慕一个小废物。
羡慕,林远兮。
羡慕他有人爱,能爱人。
*
早膳端到客房时,金絮正好洗漱完毕,她能从门板上略微窥见一点昨夜的刀光剑影,但聪明地选择了闭口不问。
咸鱼嘛,打不过就躺平。
她心安理得地躲在慕长玉的庇护之下,听从他的安排。
直到少年从腕间的银铃里取出一柄剑,她的大部分东西都放在了他的芥子空间里,他给她拿过衣裙,糕点,这是第一次拿刀兵。
剑名“挽留”,有些不合时宜。
“是要教我真的剑招了吗?”她接过这柄小叔叔为她铸造的剑,笑着问道。
她的笑脸容易叫人心软,慕长玉侧眸:“大小姐,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林远兮帮腔道:“是这样,他不方便去城东拍卖行露面,就想让我去,他又不太相信我,就想让你看着。”
城东拍卖行,离这里并不远,只是夜间才开张,金絮问道:“是要取常道长说的那颗息影珠吗?”
先前在道观,假的常未央临死前,说保留了照月白的罪证。
息影珠可以储存过去的画面,无论真假,慕长玉都会一试。
托她这个通玉凤髓体的福,他如今是修真界的“重点通缉犯”,不方便露面也说的过去。
其实他不擅长撒谎。
金絮低头,认真擦拭挽留剑的剑锋,她还想陪他过生辰呢。
可惜,不能一起看初雪了。
金絮没有揭穿,慕长玉希望她离开,她就没有理由留下来做他的拖累,她怎么都能活得下去,只是有些不舍。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林远兮识趣地退下,让他们好好告个别。
慕长玉又变成了那个寡言的人,仿佛昨夜的唠叨并不存在,他亲手给金絮戴上素白帷帽,倾身在她耳边道:
“走吧,别回头。”
他给她选了一条更好的路,没有告诉她照月白贪图他什么,也没有讲反吞蛊不能隔太远,会反噬。
就连半妖一族,天性的弱点——诞辰月的秘密都藏了起来。
他只是希望,他的大小姐能走在阳光下,至于他,无关紧要。
金絮的眼里隐约有泪光,指尖紧握着慕长玉给的钱袋子,他说:“拍卖会热闹,有喜欢的,就给自己买下来。”
林远兮再有钱,也是他的钱。
但他慕长玉的钱,就是大小姐的钱。
金絮没有忍住,回了头,帷帽下她看不真切,只是出于本能,向着那道挺拔如竹的玄色身影跑去,再张开双手,轻轻抱了他一下,就像短暂地拥有阳光。
这世上,阳光珍贵,如你一般。
……
夜里的拍卖行像一座鬼窟。
风声尖锐,狭长的廊道用骨灯照明,来往的客人大多戴着青面獠牙,仿佛百鬼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