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的夜里,他在呼啸地风声中,跌跌撞撞地往上爬。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苍玄群山。
夜色中,逶迤的山脉层叠交错,杂乱的树影中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仿若有什么动物经过。
他不知道哪有路,辨不清该从何处上山,他只知道,若水苑就坐落在主峰上。
他避开众人,一路从客栈摸索至此,早已筋疲力尽,却还手脚并用着缓慢往上爬。
他没有非来这不可的理由,可当众人带着关切的神色问他今后如何的时候,他听见自己用沉稳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我要去若水苑」。
人群中传来窃笑,离他最近的妇人没有笑,眼神中却也藏着「还是个孩子」的无奈。
举目无亲。
是了,失去至亲,从此无论在哪,不过是寄人篱下。
几日前,柳夫人摸了摸他的头,温声安抚道:“留下来,你此后便是我的孩子。”
他低垂着头,抿紧唇,既不点头,亦不作答。
直到一道趾高气昂的声音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烦不烦?照他说的办。”
围绕在他床边的人群分开。
柳夫人望着来人,低喝道:“胡闹!小忱突逢变故,此后他留下来,与你一道,不好吗?”
“什么好不好?他的去留该他自己决定。一群人轮着问,谁听他说一句愿意了?”来的是个半大的孩子,约莫只有三四岁,话里还带着些许口齿不清的稚嫩口音,却是锦衣华服,神色倨傲的模样。他当下便一扬手,高声喝道,“来人!备马车。”
柳夫人闻言,当下焦急地站起身来:“你做什么?小忱还小,你备马车要去哪里?”
“不是让他与我一道吗?我去若水苑,他一道去。”
“闹什么?不行、不许……你、你们谁都不许备马车……”
一时间,房内吵嚷成一团。
他抬起头,对着那个孩童的方向,无声地说了一句「多谢」。
他坐着柳家的马车,一路到苍玄山附近的小镇落脚。
如今这段路,该他一个人走了。
摸黑离开客栈,朝着远处模糊的山影前行,直至来到山脚下。找不到上山的路,便扒开低矮的灌木在乱林中穿行。
手上不时传来阵阵锐痛,衣袍也勾破了几处。路越来越陡峭,他从最初勉强走着,到手脚并用地爬,沉重的喘息声散在风里,他却丝毫不敢停下。
终于,他爬上了一个较缓的土坡,支撑不住地趴在地上喘息。
耳畔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萧瑟的风声,偶尔伴着几声兽吼和隐约的人声。
——这世上不可能有精怪。
他安慰自己,转瞬又不禁苦笑:若这世间没有精怪,他又为何来此?谁能实现他的愿望呢?
他望着树影间漏下的月光,一时出了神。
恍然间,有人呼唤着他的名字,忽远忽近,缥缈而不真切。
他捂住耳朵,呼唤他的声音却尖锐地直往他耳里钻。
咬牙切齿、气若游丝,却又有些耳熟的声音。
他放下手,爬到土坡边缘张望。
初时,只看见摇晃的树影,而后有个小小的身影浮现在夜色中。
他张了张嘴,却惊觉自己诧异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又往前爬了一点,然后朝着越来越近的身影伸出手。
对方握着他的手爬上缓坡,便如同脱了力般仰躺下来。躺下的那一瞬间,有什么叮叮当当的声响散在风中。
“……糟糕。”明明是稚嫩的童声,却是故作老成的语气。对方急忙坐起身,手忙脚乱地一阵扒拉。
他凝眸细看,许久才看清那是对方背在身上的包袱,因他的动作重重磕在地上而发出的声响。
“世言你……”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柳世言无暇顾他,埋着头一阵摆弄后才缓缓舒了口气:“还好,没碎。”地上摆着两个刚从包袱里摸出来的瓶子,他又摸索了一阵,语调瞬间嫌弃起来,“哇,这家店的糕点本来就实难下咽,现今被压的不成样子,更是没法吃了。”
他凑近了,恰好与摆弄好东西抬起头的柳世言撞在一起。对方扶着头,没好气地开口道:“叶忱你有病啊?忽然靠近做什么?”
“你……”跟来做什么?他动了动唇,却终究问不出口。
“饿吗?”柳世言提起包袱晃了晃,“这些东西没法吃了,如果你饿,就给你。”
他摇了摇头。万千思绪,不知所言,只好潦草地翻了个身,再次就地躺倒。
柳世言亦不再言语,沉默地躺在他身侧。
更深露重。
夜风吹拂,逐渐成了彻骨的寒意。
他听闻一阵规律的咯咯声响,许久才反应过来,那是柳世言牙齿打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