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渊细细地打量着顾观月,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到妹妹当初的模样,然而张娘子幼时长什么样子,他居然有些模糊了,更不说从她十二岁两人分别后,妹妹应该也女大十八变了。
他怅然地叹口气,指着床前条凳,道:“坐吧。你母亲好吗?”
顾观月也仔细看着舅舅,倒是从他的身上看到一些阿娘的影子。
他们都长者鹅蛋脸,都有一双杏眼,只是张娘子的眼是水润温柔的,张渊的眼却已经满藏了岁月的痕迹,无论是眼周的皱纹还是眼里的昏黄,都只会让初见他们的人觉得这两人毫无相似之处。
时光如流水,滔滔不复回。
甥舅两人一个床上一个床前,主要是张渊在问,顾观月将张娘子这些年的情形捡着轻松的都说了。虽然也提及顾准,因那是伤心事,顾观月反有意说得轻松:“阿爹啊,他不讲信用,说要努力让阿娘过上好日子,结果就食言了落在我头上。”
张渊这一日都在叹气了,回她:“你父亲是个温和的人,我们少时一同求学,他从来不像那些小子,指点江山口无遮拦,一心只要治学。没想到娶了你母亲,倒还立起志气来了。我当年托付他,总算是做对了。可惜天不假年……”
他这里说着,妻子钱娘子就上来温柔劝解:“甥女才来,何必总说些陈年旧事。我已经将甥女带来的药熬了,你先吃药。”怕他说起顾准,会令顾观月难受。
张渊就住了口,就着她的手将一碗药喝下去。因头上新敷的药也是顾观月带来的,家里刚下锅的汤饼也一样,他顺口算是道谢:“舅舅得了你的济了。”
又恐怠慢了袁澄,转头向他道:“女婿受累。”两人就接着话头你一言我一语,也叙起来。
过一会他女儿张玉妙做好了饭,走来说到:“阿爹别只顾着说话,让表姐、姐夫先把饭吃了吧。”
说着话,才有空仔细看表姐与姐夫,见他们衣着与此地不同,虽看着染了风尘,却都是绫罗绸缎。表姐与姐夫的面容,看着也比此地人白净柔滑一些,她便心中暗道:“果然江南风水与我们这里不同,也不知我们老家怎样的山清水秀。”
张渊一家没有别的生计,日常靠的是他做官吏的收入,也并没有田地供钱娘子、张玉妙操劳,实在论起来,张玉妙比顾观月要好看许多,脸上也不糙,她的那些感受,主要还是衣着打扮不同带来的。
顾观月笑着看这个可爱秀雅的表妹,夸她:“表妹真能干。”这一日,就住在了张家。
他们家房子不少,虽都淹过一回,所幸他住得高些,大件的东西没被冲走,也还能住人。顾观月与腊梅一道,袁澄、平安一道,上一个镇子雇来的人铺了门板打了地铺住一道,就都安置下了。
第二日也先不辞行,顾观月还想与舅舅多说说话,也看着他好一些,最好看他们这里等来上头的赈济,才敢放心离开。
谁知定州之行注定了不平静。
不过是在这里住了两天,情形变得愈发坏了,村里接二连三确认了一些人的死讯,那些被冲走、掩埋的人有的过几天露出了尸体,更多的是没有回到家的人,显然也很难找回来了。附近几个村子都是如此,陆续有人家开始发丧。
更沉痛的事接踵而来,开始有人生痢疾,接着是更可怕的断粮。
袁澄经历得多些,心里忖度着这几日的情形,有些坐不住,便出去打探消息。
这日回来与顾观月商议后,便劝张渊:“过去五六天了,还没有县城赈灾的消息,我往北探了探,恐怕都不大好,路还没有通开。等下去不是办法,舅舅与我们南下吧。”
张渊踌躇起来,他身上还有差使,这次回家是赶巧了有事,若跟着南下,可就误了归期了——实则也已经误了。
他原本怕叫人发现身世,将家安在了村里,平日少与人来往。这两年收到张娘子的信,解开心结,打算举家迁到任上,他此次回家正是瞧中了一处房子,要回来与钱娘子商议,谁知就遇上了天灾。
见他犹豫,袁澄便说:“叫舅舅跟着南下,不过是权宜之计,怕这里乱起来不好收拾,等您好了再去把差使捡起来就是。遇上灾害,上峰那里略打点下,十天半个月不去履职应该也说得过去。”
张渊想一想袁澄的建议,觉得是个办法,便与妻子商议了,往南挪个几十里地,等这边灾情缓了再回来。
他妻子一想,家里只剩下笨重家伙,贵重财物不过是一罐银子,带在身上把门一锁就是了,也就答应。
于是过了一天,袁澄夫妇便带上他们,同着上一个市镇上雇来的人、马,向南迁去。
路过镇上时,却遇到两家族里抢粮食挡了官道的事。
因各家都没有存粮了,一户人家就往田里去扒拉吃的,这时候既无麦子,粟苗也都伏倒在田间,只剩下些蔬菜、豆类。他们也不大顾得上是不是自家的地,找着找着就到了人家田里,掳了人家快熟的豆角来。
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