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洛颜在慈宁医院有熟人是真的,她给慈宁医院的林深医生打了电话。
她和林深是在大学的一次志愿者活动中认识的。
两人虽在同一个地方上大学,但就读学校不同,她在美院,林深在医学院。她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放假回家的旅程中时常会遇见,算是老乡。
林深当年在志愿活动中对她一见钟情,展开了猛烈追求,颇有种非她不娶的架势。张洛颜很明确地拒绝了,因为她是颜控。
当然,这并不是说林深不好看,他眉清目秀个子高,喜欢他的女生也不少。
但她在审美方面起点过高,高中时遇见了一张足以用惊艳来形容的脸,以致于之后看很多样貌还不错的人都觉得平平无奇,索然无味。
那个上新闻的自闭症女孩名叫袁湘,张洛颜再三承诺这只是私访,林深才将袁湘的病房号告诉她,允许她以探望的名义进医院。
张洛颜在病房门口见到了这个安静文雅的女孩,女孩身旁立着拐杖,骨折的是右腿。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她都给人一种淡淡的感觉,很舒服。
来之前张洛颜就了解了有关袁湘的信息,她属于高功能自闭症,在美术方面天赋极高,从小就接受了一些有效的干预和治疗。
现如今十七岁,虽然生活上能基本自理,但在社交方面仍然有很大障碍。
张洛颜刚在她对面的座椅上坐下,袁湘就抬头看到了她。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
“你好。”张洛颜深吸一口气,选择成为主动开口的一方。
袁湘看着她,点了下头。
张洛颜这才鼓起勇气,继续问:“听说你画画很不错,那你知道最近要举办一个叫‘流浪之境’的活动吗?”
话音刚落,一片沉默。
等了许久,袁湘才开口,她对张洛颜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离我远点”。
以为她误会了什么,张洛颜立刻解释:“我不是那些记者,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说完,张洛颜一阵头皮发麻,她自己都觉得尴尬。
接着,她又硬着头皮东扯西扯了一些话题,可袁湘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不再回应。
一时间,陷入僵持。
她努力寻找着话题的突破口,正在这时,她瞥见袁湘座椅旁搁着一本书,书的封面图片是文森特·梵高的经典作品《星空》。
她浅笑:“你喜欢梵高?”
袁湘终于有了反应,她又点了下头。
“那我们算同好了,我也喜欢他。”
这并不是她有意在套近乎,而是事实。
她喜欢梵高作品中的孤独但不寂寞。
既然袁湘话少,那么就由她来多讲。除了梵高,她还很喜欢莫奈,她很好奇,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区分不开两人的画作,在她眼中,真的是完全不一样。
用她自己的话说,莫奈是那种早晨醒来睡眼朦胧的状态,而梵高的画作,更像是一种酒后的癫狂状态。
听到这里,袁湘嘴角微微上扬,张洛颜敏感地察觉到了她在憋笑。
“我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不过很准确。”
有了共鸣,张洛颜就有了继续交流下去的底气。
“‘流浪之境’那个活动,我想让你参与进来。等到开展之后,会来很多人。有很多东西,它是能让人共情的,能让你们自我疗愈,也能让更多的人去理解你们。”
张洛颜说得情深意切,她看出来袁湘很认真地在听。
不知是磁场相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袁湘直白地告诉张洛颜,她讨厌这个世界。
腿是她故意摔的。
她讨厌那些记者步步紧逼的追问,讨厌自己的回答被放大解读成为第二天新闻上吸睛的标题,讨厌自己的痛苦被消费。
她不喜欢集中的人群,不喜欢和很多陌生人待在一个陌生的空间,她会疯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为什么。
那些记者,总要以正常思维发出好奇,再为结果安上一个合理的原因,很多专家也是如此。
没有办法,无知是一种残忍,不能感同身受也是一种残忍。
她情绪激动起来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很想逃避现实,很想与一切同归于尽。她妈妈当时不在家,那些记者追她追到了楼梯上,所以她就......
袁湘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讲完了。
她看向张洛颜,问:“你们这个展览,能改变什么吗?”
这种问题,张洛颜没办法去欺骗。
“不能。”
因为这仅仅是一个活动,一个展览,共鸣与感动发生在一瞬间,想要彻底地改变整个社会的观念,摘掉大部分人的有色眼镜,是不可能的事。
人们享受被同化的过程,本能地去排斥所谓的“异类”,从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