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湿漉漉坐在他身旁歇气,用手猛揩让他呼吸撩过的脖颈,嫌恶地瞪过他。
沈醉气结于心,抬手想打,抬脚想踹,顾忌少年身上的伤,娇叱成一声骂,“疯子。”
她惊疑不定。
她惊讶少年喝了这么多天软筋散,竟然还有力气折腾,她拿不准了,明日下药是否多加点儿量。
又怀疑自己软筋散早下多了,把人脑子喂糊涂了。
对了,药。
沈醉眼睛乱瞟,找药罐哪儿去了,且看见船头空空荡荡,一泼褐色痕迹蜿蜒,四处滚着药渣残骸。
炉子跟药罐一起翻下湖里,怕已经沉到了底,她的竹笠也掉了,漂浮在湖面。
药罐若还在,沈醉非得整罐药汁都倒进少年嗓子眼里去不可。
天杀的,气死她了。
沈醉眼睛横过去,少年瘫在船板上,沉声重复地问:“名字?”
声音带了些许不耐烦。
他还有脸不耐烦?
沈醉气急,“你管我叫什么名字。”
却听少年冷嗤一声,他缓慢坐起来,指尖湿漉,在沈醉看不见的身侧船板处,画写着什么。
他说:“我的名字?”
他的名字?
沈醉听得莫名其妙,张嘴骂他,“你有病啊,我哪里晓得你的名字?”
少年坐得懒散,他掀着眼皮由下往上地看她,眼尾狭长,语气淡淡,“你不问问我的名字?”
沈醉:“……”
她倒要看看他耍什么把戏,咬了牙硬挤出笑来,“哦,那敢问官爷尊姓大名?”
“方休。”
少年答了。
他漆黑眸光一瞬不瞬凝在沈醉脸上,眉锋微微上扬,慢慢露出凶厉的笑,“姑娘记着了。”
“在下方休,一醉方休的方休。”
沈醉让他看得怔了怔,或许是他阴郁压迫的眼神,方休这个名字,她下意识觉得奇怪。
胡诌的吧。
沈醉且嘴硬着,“我管你叫什么名字!”
她实在受不了,满肚子火发不出来,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她噔噔跳回竹筏上,拿起竹篙,用力往乌篷船船底一杵。
竹筏往前飘去,沈醉气鼓鼓要走。
少年…方休不留她,他早见识过她的臭脾气,没甚好留的。
“姑娘”
他倏而扬高了声音,语气悠长一句,“你家那个郎中……廖先生,他叫廖平青是么?”
沈醉抬起竹桨的手僵在半空,她猛地回了头。
廖家杏林世家,世代行医,廖平青…是廖玉成长兄。
她慌乱一瞬,强稳住心神,冷眼望过去,“我不认得什么廖平青。”
她跟廖玉成约定好,不向少年透露一点儿沙数山的消息,结果她没注意到,当着方休的面喊过几声廖先生。
就让他记住了?
“哦…许是在下认错人了。”
方休微微颔首,语气自若,抬了抬手,“姑娘慢走。”
沈醉摸不准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为何意。
她险些自乱阵脚,握着竹桨没有动。
船上,方休一句话说得沈醉心中惊涛骇浪,就不管她了,撑着胳膊想要站起来,慢慢挪回船舱。
远方突起一阵翅翼拍打之声。
霎时凛风起,荷叶浪翻,簌簌不绝。
天穹一碧如洗,高悬艳阳正盛,越过茂密荷叶丛,远见天脚处浓浓腾起漫天一股浓厚白烟,化为淡云四散。
何处起火了?
方休正疑,和白烟相同方向,悠长钟声翁鸣荡开,倏忽急促杂乱。
又听噗通一声,沈醉竟从竹筏上跳进了湖里。
她不管不顾游出数息,不知为何又停下,回过身来。
少女极浅的琉璃色眼瞳,印出乌篷船倒影,和船上她讨厌死了的少年。
她声嗓漠然,穿透风荷钟声,“方休是吧?”
沈醉说:“你自个儿警醒点儿。”
浓烟与钟声,皆为万剑山庄急召令。
沙数山遭袭,情势危急。
言毕,沈醉自觉对他仁至义尽,一头猛扎进湖里,溅起一簇水花。
少女身形窈窕,灵活地如同一尾纤细青鱼,几息间游出老远一截。
沈醉水性极好,而竹筏轻慢,总在荷叶茂密处磕磕绊绊。
她急忙之中,哪有闲心慢慢划着竹筏回去,不如她游得快,两条长腿灵活如鱼尾般摆动,沈醉没再向身后看一眼。
她自也不在意,少年若有若无的视线缠绕,久久不散。
等看不见沈醉了,方休垂眸,看了一眼他方才沾水在船板上写得字。
“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