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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碗里飘一层白末,顷刻滚散为浅褐浮沫。
沈醉挽袖露出半截细白腕子,捡了根木汤勺往里头搅搅,放到旁处凉着。
凉了再与少年灌下去。
她理直气壮抬头,波光流转一双清眸,不甘示弱同他对视,“您眼下不好调动内息,这药可是家里的郎中,特地为官爷配的。”
她在胡扯。
迫于形势,沈醉不得不留下少年,为其疗伤,端茶倒水地照料了他半月余。
却也要在嘴上,一口一个官爷的阴阳怪气,故意惹人讨厌。
“是,劳烦姑娘费心。”
少年面上冷淡,冷笑不止,他有意刺沈醉几句,却看篷船四处碧荷粉莲,其间衬她青衣芙蓉面。
他总能从她脸上瞧出一股天然莽撞的恶意。
可压不住少女眉眼姝丽,貌美迫人,近乎为妖。
“姑娘菩萨心肠,大恩大德,在下这辈子…没齿难忘。”
喉咙嘶嗬,粗粝的声嗓越发低哑,少年神情莫辩别开眼,默默将“家里郎中”记在心里。
那个…廖先生啊。
他暂不得知沈醉姓名,她三缄其口,一点儿话都不肯漏出口。
许是气憋得太闷烦,少年吐息沉沉,强撑起舱壁,缓慢沉重地想要站起来。
沈醉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此刻坐在船头,身边晾着海碗的药。
她身子正在往前倾,伸手去够离船极近的一朵粉嫩荷花,船猛地摇晃,沈醉失了支撑点往栽下去,噗通落了水。
“你干嘛?”
她浮出水面,杏眼瞪圆,反手拽下一朵荷花,朝少年重重掷去。
她头上竹笠让水压歪了,粉面薄怒。
荷花正正砸在少年脸上,砸得他偏了偏头,喉结滚动。
少年人脖颈上凸了青筋,无甚表情,他阴沉沉地睨过沈醉一眼时,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露骨。
沈醉让他看得心生警惕,一时浮在水中不动。
少年虽站直了,但曲着脊梁,四肢乏力,他呼吸不畅,缓了再缓,没有管沈醉,抬脚艰难地往船头上走。
“你别乱动,伤口绷了今日可没人给你换药!”
少年不听,走得温吞踉跄,窄小的船身随他脚步晃,沈醉既生他气,还怕他掉进湖里。
她看过他后背最深的一道伤,指粗的伤口青紫外翻,露出森森白骨,才刚刚长好,时不时浸出血丝。
一旦沾水,又不知要多久愈合。
“你站住!”她着急道。
头上竹笠挂住头发也不管,游过去手搭上船舷,试图扶住船身。
少女声音低婉,咬牙威胁,“你若掉下来,我可不会再捞你。”
他那只鸟飞走后一直不见踪迹,沈醉没法大张旗鼓地防备着。
她表面上对少年没有个好声好气,但其实很怕他真死了,再给她惹来别的事端。
在她佯装镇定的目光下,少年磕磕绊绊走过来,脚上黑色长靴擦着沈醉葱白的手指停住。
他一言不发慢慢俯身,把沈醉先前晾的药碗捞进手里,一个不稳往后退去,他且端起碗仰首,将药一饮而尽。
“你……?”
沈醉胆战心惊,忙伸手拽他青衣的下摆,少年却是站稳了。
他低下眸,朝沈醉举起空碗,扯起一边嘴角笑,“听姑娘嘱咐,喝药。”
笑意不达眼底,乖张尤甚。
少年身量高,沈醉对他不上心,拿给他换的衣服一直不合身,勒得他更显肩宽腰窄,肌肉紧实流畅。
近日来,他因伤病清减得厉害,凤眸敛目居高临下,满是憔悴而冷漠的凶相,气势迫人。
一滴残药滴下碗,溅在沈醉手边的船板上,她被少年的身影罩在其中。
沈醉仰首与他针尖对麦芒,见少年再一展臂,又捞走了她戴着的竹笠,扣到自己脑袋上。
他脚下一跘,终于站不稳了。
沈醉一直注意着,趁机飞快往上一蹿,肩膀抵住少年上半身。
她一手扣住他的腰,顶着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的少年全身重量,吃力撑住船舷,带着两个人往船上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阳烘出满塘荷莲闷香,托起紊绕的药涩苦香。
沈醉发间的清香丝丝缕缕地浸来,少年下颚抵在她肩头,蓦地畅快了,低低滚出一阵笑声来。
沈醉脱力跪了下去,少年摔到船板上,笑声转为一阵压抑的咳嗽。
他漆黑眸子聚起着星点的光,声嗓糙哑,口吻且平和,“名字?”
他轻声问沈醉。
少年多次旁敲侧击,不是第一次问,沈醉才不告诉他,她也没问过少年的名字。
互不相干,才好一拍两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