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抖落肩胛上的雪,手中的纸箱扔到地上。
陈夕看那箱子,有些眼熟。
“早上我起来,正巧见只带斑点的狗从我眼前窜出去,我一路追它,跟他到山上,这条笨狗一头撞到树干上,撞死了!哈哈!电视上说猪不会转弯,合着狗也不会转。我过去拎起它的尸体,你怎么猜怎么着?我在山上发现一个洞穴,里边有好多零食,还有小夕最喜欢的特龙高,我都给你们拿回来了,看看!”
陈夕捂住自己的嘴。仿佛吞食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卡在食道内,坠着她的食管,垂向胃里。她拼命堵住口,堵住鼻,好让自己不叫出声来。
好一会儿她缓过神,转过头去看陈朝。
陈朝仍是那副姿势,筷子拿在手上,被她咬去一角的肉块——葡萄的尸块——摞在碗中雪白的米粒上,滚到米饭上的红烧汤汁,深红得像生物的血肉。
“呕——”
她从椅子上摔下去,胃部的痉挛让她抽搐,大家叫喊着,慌张地扶她,她把手伸进喉咙里,去掏吞咽下的一小口生命。
可是她怎么也吐不出来,手还卡在嗓子眼里,她喘息困难,把自己憋得缺氧,就这样,晕了过去……
陈朝晕倒,大伙儿手忙脚乱,想搞清楚状况的父母,想挪动她的姐姐,和把她的手从嘴里掏出来的妹妹。
把她送去卫生诊所后,姐妹们在候诊室,她们互相看看,给爸妈解释,这狗来路不明,兴许是染上什么病了,陈朝只吃了一口,大概是察觉味不对,没什么大事。
妈妈一拍大腿叫道,我得赶快回去把那盆肉给倒了!她爸,你在这看着哈。
半个小时过去,卫生所的医生坡着脚出来,大伙儿围上前,七嘴八舌地问陈朝的情况。
大夫说:“她胃肠空空,什么都没吃进去,应该是缺氧加上情绪比较激动昏过去的,小诊所条件有限,不放心可以再去市里查查。”
“那她醒了吗?”
“人已经醒了,但是不说话,我这护士问她要不要喝点水,她也不搭理。”
陈朝躺在诊所的单人检查床上,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陈夕喊她的名字,她没反应,陈安婧问她哪难受,她不回答,爸爸摇她的胳膊,她猛地掰过自己的头,恶狠狠地瞪着爸爸,眼角爬向中心的红血丝,像一条条勒紧眼珠的红线,要把它从眼眶中拎出来。
她把爸爸瞪得说不出话来,末了,转到没有家人的那一侧,后背留给大家。
医生建议去市里复查,爸妈商量着,先在家观察几天,便把陈朝接回了家。她谁也不理,躺床上一言不发,眼神呆滞。吃饭、上厕所,都在自己屋里,妈妈在五姐妹的卧室放了一只塑料桶,方便在桶里,每天妈妈来清理两次。
有天晚上,陈夕起床喝水,在客厅里看见陈安婧,坐在沙发上,闭着眼。她问小妹怎么不回房间?陈安婧捏着鼻子,嫌弃地说,那屋都是屎尿味,还怎么呆啊,亏你能忍。
“安婧”,陈夕放下水杯,“小朝姐姐不会一直那样,她是受了太大打击,葡萄是她带回来的,她的感情比我们还要多,葡萄死了,你也很难过不是吗?”
“她太夸张了,又在屋里吃,又在屋里……”
“你忘了小时候你发高烧,吐了一地,是小朝姐姐给你擦的呕吐物吗?”
“……有吗?”
陈夕点点头,“客厅太冷了,回屋吧”,她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点做姐姐的模样。
第二天上学,陈夕在斜坡路上遇到了宋一学,她叫住他,从包里翻出那五摞硬币。
“还给你。”
宋一学犹豫了下,从她手中接过硬币,“我和你说了这件事后,陈朝就没上过学了。她怎么了,她还好吗?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
陈夕不看他,也不理会,低着头继续走,她将宋一学视作搅乱她们家的“始作俑者”,她知道这事没道理,但“迁怒”给宋一学,会让她的良心稍微好过一点。
宋一学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推着车子小跑两步,拉住她的手臂,“是不是真的出事了?我……不该告诉你?”
他拉扯她那只手臂,毛衣划了上去,露出他的肌肤,还有藏在袖子里的紫色淤青。
“有时间关心小朝姐姐,不如把时间先放自己身上吧”,她低头瞥了掩紫色淤痕,“你又跟人打架了?你这么爱打,我不该管你和宋晓峰。”
宋一学伸手卷下袖子,他的双手脱离了车把,车就那么横着躺到雪路上。他蹲下扶正自行车,摔倒的车轮在空中打转,车轮的雪蹭到他的毛衣上。
她瞧见他的模样,岑贵,狼狈,刚才的话果然还是说太重了,陈夕于心不忍。“你要多穿点,下个月会更冷。”
他闻声抬头,好像夏天在音像店,她第一次看到他那样,可是她觉得,面前的宋一学,瞳孔里的坚毅被犹豫取缔,好像被打磨掉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