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夏卓尔刚来到前院,就看到一群下人在忙前忙后地打点,府外两排侍从低头静候,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马儿的嘶鸣。
卓尔知道,这是江伯与两位公子要启程了。
昨夜母亲将她拉到房中,告诉她此次江伯三人回城,父亲也要一并前往,此番前往,既是请命也是挂帅,如今异族来势汹汹,战事一触即发,若没有父亲这个屡战屡胜的大统帅坐镇,总归是不那么稳妥。
卓尔自小聪慧,即便母亲没有明说,她也对江伯三人的身份有了数。
“江”是王姓,她怎会不知。
自小,父亲便常年在外征战,在卓尔大部分的回忆里,父亲总是缺席的。所有人都说,父亲是个大英雄,就连府上的小厮、街巷的百姓也都这么认为,可只有卓尔知道,母亲会在读到父亲寄回的书信时悄悄地抹眼泪,还有在夜深人静时梦呓似的传来的那一声悠悠的叹息。
卓尔急切地在人群中找寻父亲的身影。忽而,背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将她唤住:“尔尔,在找什么?”,卓尔忙回头,只见父亲正柔和地望着他,身型依旧坚毅挺拔。
卓尔几步迈到父亲身边:“爹爹,听娘说您又要出征了?”
夏执点了点头,蹲下身平视卓尔:“是的,此次决议下得匆忙,所以我还未同你说,怕是要花上个三年两载。”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个小物件儿,卓尔瞧了瞧,很快认出这是父亲常年带在身边把玩的一支陶埙。
“尔尔可知道怎么吹?”夏执问道。
卓尔摇了摇头。
夏执笑了笑,将陶埙抵在唇边,手指快速灵巧地按压两侧的几处小孔,一阵拙朴而又苍凉的埙音悠悠响起。
一曲终了,夏执将陶埙用帕子轻轻地包起递给卓尔:“埙音醇厚浑圆,戍守边关的将士常常吹奏起陶埙,借以寄托对远在千里的故土和亲人的思念,待为父回来,教尔尔吹这陶埙,可好?”
“一定”,卓尔将陶埙小心翼翼地收起,向夏执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远处,江沥朝着父女二人笑吟吟地走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水衫,更衬得面冠如玉。只见江沥向着夏执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夏伯父,可是要启程了。”
夏执点了点头,拍了拍了江沥的肩,向着卓尔投去满是慈爱的目光:“尔尔在家可要听话,莫要再惹母亲生气了。”说罢,便翻身上了小厮牵来的大马。
望着父亲远去的身影,卓尔的心中涌上一股别样的滋味,等她回过神,才发现江沥仍站在原地未动。
“沥公子还不出发吗?”,卓尔不解地问道。
“不急”,江沥依旧笑得风雅,从衣袖间取出一枚小小的草环。
这分明与卓尔昨日做的两枚样式相同,但却也有细微的差异,比如说环下正悬坠着的一块青绿色的玉佩。
“这是,给我的?”
江沥不知望向何处,想说什么,却终究化作一抹微笑,没有说出口。
春晴下。
一顶顶华贵的车轿浩浩荡荡,马夫挥舞着鸦青色的衣袖将马鞭抽出清脆的响声,前后百余名侍从骑着着高头大马,身上的甲胄闪着银白色的寒光,街边的百姓们无一不驻足观看。
芜城,可好久没有过这样的光景了。
晚上,卓尔斜躺在卧榻上,迎着烛光细细打量着白日江沥赠她的那枚玉佩。
小巧的玉佩在烛火下透着莹润的色泽,冰凉中又带着一丝暖融融的温度,玉佩的右下方镌刻着一方繁复的图案,卓尔研究了片刻就放弃了。
她又试图揣度江沥未说出口的话,却还是不能懂,是不能懂还是不敢懂,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最终,她将那枚玉佩小心地系在了父亲留给她的陶埙下,再把陶埙压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偷偷地,像掩藏着一个不愿被旁人发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