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阁的冬至似乎来的稍早一些,今日是冬至,年节里最冷的一天。
潋瑟换上了阁里给她置办的一身内衬裹着白绒的浅绿色夹袄,浅浅地挽了一个发髻,更显出玲珑窈窕的身段。
阁里是不准穿白色的衣裳的,愈是鲜艳愈能讨得宾客的喜欢。
穿戴妥当,潋瑟对着镜子照了照,铜镜里映出一个模糊的脸孔,瘦削的脸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只剩唇还透着些少女的粉嫩,她将一顶雪白的纱帽戴上。
今天也是瑶琴一月一次外出采买的日子,潋瑟央告了许久才获得了与瑶琴一同外出的机会。
“潋儿,可收拾妥当了?”门口,瑶琴斜倚在门框上,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瑶琴今天穿了一件嫩黄色的夹袄,乌黑的头发高高挽起,露出粉白的耳垂和镶着红玛瑙的耳坠子,俏丽地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迎春花。她正处于女子最美好的年纪,一颦一笑都带着少女的娇羞与女人的妩媚,如若她不身处在这儿,定是能寻到一户好人家,过着幸福安宁的日子。
“好了好了”,潋瑟笑着站起身,跟在瑶琴的身后,一同往阁外走去。
这是潋瑟近一个月来第一次迈出水云阁朱红色的门庭。屋外的风凛冽得像一把小刀子,刮得人生疼,但街巷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潋瑟戴着头纱,看什么东西都不甚清晰,只得由瑶琴领着往前走。
走到一处拐角的地方,两人被一个声音吸引了去。
那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黑脸老汉,穿着一身粗麻的束衣,坐在一张放着柄小茶壶的矮桌后面,正滔滔不绝地向案前闲坐着的三两个人讲着先王御驾亲征的故事,讲到兴起处练练拍案,直叫所有人的眼都往他身上看去。
“这是在做什么呢?”潋瑟指了指那老汉。
“你不知道呀,这是说书的,普天之下的稀奇事儿就没有他不知道,给他个铜板够买壶好茶,他能给你说小半天不带歇的,不过啊,真不真就不知道了,大伙儿也就听个趣儿”,瑶琴笑着说道。
两人要采买的东西不少,也就没在摊子前多作停留,直往胭脂水粉铺赶去。买好了胭脂水粉又在其他铺子里挑了些首饰跟花花绿绿的绸缎子,才心满意足地提着东西往回赶去。
“瑶姐姐,琴弦可买了?”在行至半路的时候,潋瑟忽然问瑶琴。瑶琴的那把琴上的弦已经不怎么好了,连同着音也有些偏,她时常对潋瑟念叨着,迟早非换了这破弦不可。
“呀!”瑶琴轻拍了下额头:“你瞧我这记性,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我去东头那家琴坊买把弦,很快就回来。”
潋瑟笑着点点头,望着瑶琴的身影渐渐没入在人群里,才敛去了笑,顺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来时的路已被她深深地记在脑海里,她顺着一处围墙轻巧又快速地走着,不一会儿就在一个拐角处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依旧是那个黑脸老汉,之前三三两两盘踞着的人已走了,他正就着那小茶壶嘴儿咂着茶,还一边优哉悠哉地哼着小曲儿。
潋瑟走到老汉跟前,老汉瞧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直到见到潋瑟从怀里取出的一锭碎银子,脸才又笑开了:“哎呦,姑娘可是要打听些什么?”
“打听些稀奇事儿”,潋瑟淡淡道。
“姑娘想听哪种?是在那王城根儿下的,还是这四里八乡的?”
“这附近最近可发生过什么稀奇事儿?”
“这汜水最近倒是不曾听说,不过临近的芜城么,确有一件。”
“说来听听。”
“夏侯王夏执姑娘可曾听过?”
潋瑟的心头一动,没有说话,示意老汉继续往下说。
黑脸老汉见对方明显来了兴趣,忙接着往下说:“这夏侯王夏执啊,年轻的时候四处征战,平定了无数敌族侵袭,人送外号‘活阎王’,敌族闻之无不两股战战、草木皆兵啊,可就是这么一位悍将,三年前去了边外平定,可就再没回来过,你猜怎么着,反啦,投了敌。按理说这夏侯年岁也不小了,本不应当他领兵,但听说是上头下了旨意命他亲自出征,这才老将出马,没成想叛敌了,只苦了夏家那一大家子呦,被连带屠了满门,据说夏府屠族当日是血流成河、不见天日啊,连夏侯唯一的女儿夏卓尔也未能幸免。”
“这夏侯,不是据说是骁勇忠义之辈,怎会平白投了敌?”潋瑟的声音有些干涩。
“是啊,我也说呢”,老汉轻凑到潋瑟耳边,压低了声音:“但听说是前去督战的储王亲自拟了列明夏侯罪状的奏书命人快马加鞭送回王城的,万疆王看后勃然大怒,亲批了‘准’。”
潋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说书人的摊子的,她只觉得脑子很乱。
她心里清楚,当今的万疆王很有可能就是当年来夏侯府的那个自称“江伯”的人,可她却始终无法把那张温和的面庞同下令屠了自己全家的刽子手联系到一起。还有那储王,是否就是江湛江沥口中那个未曾谋面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