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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是杏花盛开的季节,浓荫蔽天,延江而生,历经百年风雨沧桑的杏树到底有没有千株,或者更多,无人真正数清过。

南朝陈晋二国为大邦,陈国有江南烟雨,波渺雾霭,晋国有山川湖海,晋骨风流。南人爱临安的富饶,四季如春,也爱临江的绮丽,杏花飞雨。每到这时节,四方旅人远道而来,涌入二城游览羁旅,琴觅知音,访友论道,赋诗作画,见识临江满城的杏花春雨。

真珠举头望天,瓦蓝澄净的天幕下,墙头绿枝,亭亭如盖。

却是到了陆国公的府邸。

真珠将裙裳塞进腰带,敏捷地翻上墙头。

墙下棘树还未到花期,正对一扇敞开的窗,少年临窗而坐,伏案挥洒,一会蹙眉摇头,一会莞尔一笑,似乎怎么都不满意画纸上的即兴泼墨,于是把画纸揉成一团丢出窗外。

真珠惊了一跳,蹬落了一颗石子,蹦进墙根下的荷缸,发出轻轻的一声“咚”。

少年闻声望来,四目相对,长眼一眯,掷笔走了出来,“元六,你又爬墙。”

“你以为我想爬你家的墙吗?”真珠拈起叶子放进嘴里,“还不是你家墙头凉快,要不你也上来试试。”

陆遥雪哼道:“你自己凉快吧,只要你不来,我跪家祠的次数会少很多。”

她每次爬墙都是闯了祸,来找他背锅。陆遥雪眼皮一跳,神情顿时紧张了起来,“莫非你又惹了什么大祸!”

“什么话,难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陆遥雪作揖,“姑奶奶,你不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真珠翻白眼,“你进宫来玩啊,我等你好一阵了。”

说完挽好衣袖,潇洒地挥挥手,从墙头跳下去,正脸朝下摔个嘴吃泥。

墙那边立刻传来幸灾乐祸的声音,“正门不走,偏要上墙,谁惯的毛病。”

“要你管。”真珠揉揉脸,揉揉胸口,浑身都疼。

偷偷回到宫中,就有宫人向茹氏通风报信,茹氏闻讯立即寻过来。

真珠一听茹氏,头大如斗,拔腿就跑。

宫人在身后呼唤,真珠充耳不闻,风声在她的耳旁刮得脸疼鼻酸,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一路拔足飞奔。

宫人捧着衣饰鞋袜紧追不舍,阿玉累得气喘吁吁,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擦拭脸上的汗珠,“主君快别跑了。”跑也跑不掉的。

从松寒堂出来,饶是精力旺盛,也要耗费许多气力。

出了一身汗,通体舒畅,真珠弓着身子大口喘气,回头望着累瘫在地的一群宫人,“不跑了不跑了,就在此处等中大人来吧。”

宫人伏首贴地,请她更衣。

真珠掐着腰笑起来,笑声惊动枝头的雀鸟,呼啦啦从林中蹿出乌压压一群。

笑够了才催促宫人服侍,小内侍趴在脚下作人凳,宫婢取出鞋袜与她穿戴。

不多时,一群服色各异的宫人出现在对面的小径,急步过来,直走到真珠的视线中。

最前面一人正是庞贵嫔的傅姆茹氏,茹氏年近五十,不苟言笑,做事狠绝,利落程度不亚于庞贵嫔。宫人碍于贵嫔威势,对茹氏也恭敬有加,尊她一声“中大人”。

唯有真珠从不好颜相待,她对这个仗恃贵嫔傅姆身份就敢对她大呼小叫、藐视王躬的老太婆,实在是深恶痛绝,年幼的时候甚至当着大臣和宫奴的面直呼其名,恶言相向。

茹氏敛衣请示,她看也不看,拂袖而去。

到了崇阳殿廊下,磨蹭了一阵,揉着春寒痛袭的脸,大步进去。

殿中桦烟缭绕,琴音袅袅。

庞嫣痛恶音律,崇阳殿是难闻琴声的,是何人能得如此尊荣?

真珠瞟了一眼抚琴之人,不觉齿寒。

难怪,能得庞嫣百般纵容的也仅此一人,只是不曾想,他竟心甘情愿蓄发,入宫侍奉庞嫣。

琴声止了,男人按住琴弦,撩袍行上一礼,朝真珠微微一笑,嘴角弯成的弧度恰到好处。

庞嫣正襟危坐于上座,双目垂敛,左手执一盏茶杯,右手盘一串玉石佛珠,手边的小几放着翻旧了的《春秋经》,以及一把剑室磨损厉害的短剑。

琴声住后,一室寂然,良久,上座的人发出一声轻叹。

真珠移开目光,背对那人,攒起拳头凿打膝盖。方才跑太急,腿脚都发麻了。

在她面前的几上置着一面六角团扇,真珠取在手中赏玩起来。

和陆遥雪相交过深,真珠对纨扇制作也略知一二,譬如这柄六角团扇,绷着的扇面是素绢洒金的,绘富贵牡丹图一幅,上书一行花篆小字,加盖宫廷印章,纨扇的扇柄乃棕竹所制,象牙作骨,在宫廷中也稀有罕见,美中不足的是差一枚玉坠与之匹配。

“真是一把好扇。”真珠由衷地赞道。

庞嫣搁下茶杯,没有说话,盘了几轮佛珠,慢慢缠回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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