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零零二年
没有对生活绝望,
就不会爱生活。
—— 加缪
父亲死了,在2002年的寒冬正月里 。
正月里梅花古镇街上的迎神仪式,是镇里一年到头来难得一见的景象,众人抬着神像出巡,敲锣打鼓,鞭炮声不断,热闹非凡,游神是乡村 “做年”中很重要的习俗活动,我母亲挤在虔诚的观看人群中,并随着乡人烧香膜拜,祈福平安,她浑然不知,马上要面临的悲痛,对她来说,无疑是种灭顶之灾。
父亲的离开,毫无征兆,因为一次意外,所以,我们都来不及好好的告别。他出生在海边,消失于海里,一生没有走出家乡。他老实,勤劳,而且性格十分内向,没有朋友,只有一位义哥,他们关系挺好,时有走动,他义哥厨艺不错,在新马路开着一家老牌饭店,但是前些年人也不在了。
我父亲的遗体放在老房子里,老旧木楼梯拐角处的木床板上 ,狭窄逼仄的空间,笼罩着至极悲痛,床边围着至亲,呜呜咽咽,泽起先哽咽着,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实在撑不住,然后放声痛哭,大把的眼泪流淌满脸。
空气中飘荡着无可言语的悲伤,家里乱了分寸,没有一个主事的,母亲已摊在床上,父亲结拜兄长帮忙擦拭身体与穿寿衣,神情严肃,像完成一个十分重要仪式。
灵堂很快布置好,白布桌围,白纸挽联,诵经声朗朗,我还在恍惚中,无法接受已经发生的事实:我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他才五十出头,一向身体很好。除了有眼疾外。
我最后一面见到他,是在他去世的前一天,学校刚刚开学两天,他站在里屋,昏暗的光影里,厨房间弥漫着虾油蒸鱼的味道。
他听到我说的话:“我要回学校了,下午有课”时,他急忙从里面走出来,在厨房边柜子上,随手拿了几个西红柿给我,并嘱咐我路上小心。西红柿在他粗糙的手掌心,红色里的汁液像是漫出来,鲜血的红,我瞟了一眼,一共有四个,是他手掌能够握住的数字。
那天晚上,就开始起雾,雾气很大,迷蒙整个屋前屋后,我心里突然隐隐不安,非常不自在。说不出来的理由。
第二天,他很早就去海边做事,中午没回来吃饭,一直等到晚上,母亲开始慌张了,这是从没有的事,一向老实的父亲总是使她安心,他带给她的踏实感,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她眼巴巴地望着门前的小巷,已经习惯了,渴望父亲像往常一样走在那里,出现在她的眼前。
北山火葬场,焚烧炉火前,我看着父亲被推进去,他将留在人间的一切痕迹,随着青烟飘散而去,我如此近距离靠近死亡,靠近焚烧炉。能够让我如此的靠近它,看到残酷的一面,只有两个,是我至亲的过世,我祖母和我的父亲。
我祖母八十多岁,寿终正寝,虽然悲伤,但是远没有父亲给我们带来的悲恸之大。
那一刻,切肤之痛,深刻感受,生命的无常,世事的无奈。
对于我父亲的过世,泽泣不成声,我父亲是个弱者,他认为,所以泽能产生共鸣,并付于同情心。
“我希望宇宙有平行空间的存在,那样即使我们死去,也会在另一时空活着” 泽说道,若有所思。
我也希望,这样在另一时空,我的父亲仍健在。
泽是个矛盾之人。他自大自负又自卑。尖锐又善良。
他抨击不公平,连同光明一起攻击。哪怕仅有的微光。
如果出了一些事情,他会把所有的责任推到我的身上,而没有从自身找原因。
他常怨天尤人,同他生活,哪怕生活仅有的片刻美好,都会被灰尘蒙蔽起来。
可能他要通过发泄所谓愤愤不平来获取存在感。
他总把这种尖锐带到实际生活中。
“太压抑了,我同你生活 ,你能不能看到生活中的一些美好”
“能不能别把黑暗带到生活中来,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你认为自己怀才不遇,你认为社会对你不公,但是你没有意识到你自己也有眼高手低的一面”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曾对泽三番五次说这些感受,有时候重复多次,觉得自己絮絮叨叨,不是个太正常之人。开始质疑自己的行为,难道是我错了不成?
泽看着我那痛苦的样子,无动于衷,似笑非笑,看似诡异的表情,微微抖动的嘴唇欲言又止,不做任何回答,不可否认也不可承认。
我失望透顶。
泽因为自卑,所以没有安全感。因为没有安全感,对谁都不相信,所以疑心重重。而且优柔寡断。
我父亲葬礼后不久,泽去出国,他在临行前一天,开始唉声叹气起来,在他的脸上明显写着“后悔”二字,他的长吁短叹,让我也变的烦躁,但是还是忍住了,因为不想在这样的日子吵架,如果我有丝毫的退缩,那么泽会更加动摇,他嗫嚅道:“不用出去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