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公睁开藏在长眉下的双眼,目光灼灼如电:“你怎么知道《录图书》?”
云中君掏出手帕擦了擦汗,笑:“烛幽来信让我去找,可我都没听过,就只好来请教南公了。”
楚南公垂下头,又恢复了往日闲散老人的形象,还呵呵一笑,取过面前的茶杯:“烛幽啊,她怎么想起找这个东西了?”
云中君仿佛找到了个抱怨的突破口:“她现在跟星魂一模一样,让做什么你就得去做什么,也不告诉你为什么,我真怀疑她是不是被星魂给夺了舍了。”
楚南公又笑:“她一直都是个有主见的性子。”
“……”云中君觉得楚南公的话不可思议,在他看来,烛幽一直都是别人说东她就不道西。
“除了让你找这本书,她想必还说了别的。”
“说了,让我把东西找到了就立刻乘着蜃楼出海。到时候奏禀一来一回又是好久,我还得看着时间去请上,她可真是折腾人。”
楚南公捋捋胡子:“唔,老夫知道了。”
“南公知道此书在何处?”
“机缘未至。时机到了,书自然就现了。”
云中君点点头:“那就拜托南公了。”
烛幽看着云中君的回信觉得心惊不已,原来真的有《录图书》,若这可以印证,那焚书令是不是也是真的?那这牵扯可就太多了,到时荀子会不会也因为这事……她心下不宁,索性领着随从们就去了一趟观星台,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所观天象预示有祸端将出,而且当晚便见到彗星出于西方,这可是真正的大凶之兆。
在这样惶惶不安的气氛中,新的流言流窜在肃杀宁静的咸阳城里的各个酒肆、街巷、甚至于学馆之中,结合了天象、联系起了嬴政所遇到的两次行刺、还有仍悬在城门外的刺客尸首、尚未复命的通缉令,最终汇成了一个说法:这些都是山东六国的老世族作祟,还有儒家参与其中,他们还逼得长公子与始皇帝离心,这次皇帝陛下一定有大动作要处置这些人了。
烛幽望着送到眼前的这些消息,心下惴惴。嬴政进来见她在案前发呆,悄悄走到她身后看了一眼,然后出声:“你不必担忧,这是朕派人散出去的消息。”
烛幽吓了一跳:“君上?”
嬴政将她牵起来:“既然想听这些,自然是听个够。他们不是最喜欢到处散播流言了吗?这次该轮到朕了。”
大约是嬴政刻意而为,这样的气氛并没有随着冬雪的消融而有所崩解,反而是在沉默中酝酿发酵,传得更加花样百出,众人都感觉到咸阳城上笼罩着无形的阴影,有人在执手将这片阴影化作长弓,弓弦越绷越紧……而这张弓松开的那一日,正好是惊蛰。
蛰者,冬眠之百虫也。惊蛰者,雷声惊醒冬眠百虫也,烛幽还在看书,步光忽然匆匆近来,也没请示,径直附耳道:“夫人,出大事了,博士淳于越在大朝会上公然请循古制,废除郡县,重新分封。文通君不置可否,却请编撰新书,要详述夏商周三代王道之政,为图以典为教,用作秦政鉴戒。陛下一直没有表态,却直接同意了李斯大人进谏的‘焚书令’,以乱政出于妄议国政、以古非今为由,要焚尽天下之书。”
烛幽愕然地抬眼:“焚尽天下之书?”
步光摇摇头:“具体诏令要等丞相府拟定,属下也不清楚。夫人若想知道些什么,不如先去问蒙毅大人。”蒙毅是长史,大朝会时都会负责监督尚书的记录,将要落到竹简上的内容都要先经过他的手。
蒙毅……蒙毅不会告诉她的,但既然说了诏令出于丞相府,那她或许应当直接去找李斯。
李斯下朝后照例到宫内官署处理事务,他遥遥地就见到一顶轿辇,能在宫里动用轿辇的除了嬴政,就只剩下一个人。李斯想,她恐怕是因为这道焚书令来寻他了,多年来都对他白眼以示的这个女人终于将因为此事正眼看他,也是讽刺。他迈着从容的脚步走到府门前,礼数周到:“夫人前来,臣有失远迎。”
一身素衣的烛幽收回望着丞相官署牌匾的目光,缓缓地转身:“你我俱知道我们都不乐于见到对方,还假客气什么?”
李斯倒是坦然:“夫人是打算在这儿与臣说话吗?不如署里请。”
烛幽很果断地回绝:“我不想去。”
李斯习以为常似的收回示意的手:“夫人请讲。”
“我来这儿找你什么事,你定然清楚。”
李斯不跟她绕圈子:“倒是清楚,不过臣想夫人恐怕不清楚,否则也不会急急地就来丞相官署堵着臣,便由臣当面作解。此焚书令,焚的是史书,焚的是论政之书,焚的是道古非今之书。夫人想必也领教过流言之厉,是古非今者无一不以史为据,这议政之风亦是从古便来,然大秦所开拓的是亘古未有之业,又何须以古为鉴?连博士学宫都敢带头在大朝上非议秦政,巷议流言可想而知,自然要借此机会遏制此等风潮,遏制一切‘复辟’的乱政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