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被摁下了暂停键,画面一帧一帧地定格,嬴政头脑完全空白,他只是本能地一抓,然后抓到了早就被她解开的披风。黑色的锦缎遮拦了他的视线,他攥紧手中的布料,心脏狂跳着往绝壁下看去,山风正卷起她的衣摆,她就像是先前飞出去的蒲公英,在广袤的天地间显得是那么纤弱渺小,眨眼便消失在浮动在深渊之上的晨雾里。嬴政只觉似有一把重锤狠狠地锤破了他心中的鼓,只余下悠长的破鼓的回音。
“璨璨……”久久的失语后,盘桓在喉间的气流终于冲破了封锁,他哑声呼唤她的名字,由小及巨,直到回音传遍四方。她在做什么?她是疯了吗?她被他封了阴阳术,这样掉下去岂不是必死无疑?她为何要这样做!在他最志得意满的一刻给予他致命的一击——他刚刚才在祝祷里向上天传达了要与她永不分离的愿望,也要求李斯在碑铭里写上他隐秘的私心,这些将会上达天听,将会永远地被铭刻在竖立的石碑上流传后世,他满心希冀地回味着建功立业开拓不世之功的快乐,也满心希冀地憧憬和她相携走完一生的未来,可是她就这样在他面前跳下了山……她为何要这样做?!他目眦欲裂。
就像是要回应嬴政的心情似的,原本破云而出的金乌又悄然被暗沉的云海吞没,一声闷雷于层云间滚动,发出迟缓的巨响,酝酿着后续的风暴。
“去找她!即刻封山,任何人不许出入!罗网、影密卫、禁军全都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嬴政强压住内心的颤抖下令,天知道他此刻脸都已经白了,握着披风的手捏得咯咯作响。
盖聂领命之后脚下一点,兔起鹘落般消失在了清晨的薄雾中。
烛幽站在山腰上一处隐蔽的凹槽里,密密麻麻的藤蔓将她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她静静地望着盖聂从眼前掠过,垂下眼,无声一叹后看向了身畔的人,似曾相识:“夫子派你来的?”其实她并不指望得到帮助,尤其是来自小圣贤庄的帮助。
他含笑点头:“郗姑娘,多年不见,可还好?”
原来她曾经见过他吗?可烛幽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想出他是谁:“不太好,崴了脚。”
他噗嗤一笑,安慰道:“没关系,可以骑马。”
“秦军一定会封山的,不说罗网和影密卫,单一个盖聂就不好应付,我现在还崴了脚,这要怎么走?在他们搜山结束之前都呆在这儿吗?”她面无表情地问。
“所以师叔派了我来。”他笑得十分柔和,宛如春风拂面,给人一种安定闲适不由自主想去相信的力量,“郗姑娘知道坐忘无心一说吗?”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这不是《庄子》里的吗?
他眨眨眼:“事急从权,冒犯了。”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内不觉其一身,外不识有天地,和光同尘。”
烛幽骤然感到一股飘然的通透感,仿佛通过了眼前的人感知了天地,她恍惚间以为自己能听到风的呼吸。
烛幽终于对他本人生出些好奇,她第一次问别人的名字:“你叫什么?”
“在下颜路。”
随颜路离开了泰山赶回桑海,烛幽也没有敢去小圣贤庄,按嬴政的脾气定然是不找到她不会罢休,这时候还不赶紧逃会连累到所有人,于是她在郊外便同他分别,独自登上了南下的船,去往百越。
她见到焰灵姬时,脚伤都已经好了。百越的王宫比起咸阳宫自然差了老大一截,但别有一番风味,看起来自然灵动,比起宫殿,更像是精巧的乐园。她被带到枝繁叶茂的后花园,巨大的湖面上摇曳着亭亭的莲叶,焰灵姬正躺在岸边的竹椅上吃水果,灿烂的阳光被一把巨伞隔绝,从她晃来晃去的脚尖看,应是惬意非常。
“焰灵姬。”烛幽在离她还有五步远的时候叫了她一声。
本来躺着的她探了个头出来一瞧,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这么快就来啦,我还以为还得一阵呢。”
“已经很慢了。”烛幽回答。
“哦?这么想见我吗?”她笑嘻嘻地起身,想用沾了汁水的手拍烛幽的脸,被她迅速地躲开。她讪讪地取出帕子把手指擦干净,重新拍了过去。
烛幽这次没动,任她动作:“嗯,很想见。”
焰灵姬一愣,噗嗤一笑:“人家差点就当真了呢。”她将她领到竹廊下坐着,摇了摇手中的铃铛,悠远的铃声因着她的内力飘了老远,久久不散,“来,先见见你的侄儿侄女。”
烛幽一时没反应过来,隔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她是说了,生下来的孩子叫她姨母。
不多时,一艘轻舟靠岸,从船上跳下一大一小两个豆丁,清脆可爱的声音伴着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而至:“阿娘我们回来啦!”
“阿娘!这么早就要吃饭了吗?”
烛幽抬头,看见这两个豆丁牵着手朝她们跑来,一人举着渔网,一人提着小桶。嗯?这两个孩子应该才一岁多啊,怎么会长这么大了?烛幽目露惊疑。
“怎么一天净想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