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鸟绝,万径无踪。
我记得,盲爹死的那日,也是在极寒深夜。
是以,今时暮冬,我离开了不归墟。
待越过西陵高氏楼三丈高的红漆铜门,高悬的匾额被我一掌劈毁。
崇德尚贤,说来可笑。
厚重木块砸地的声音惊醒了守夜的侍卫,我立于门后,素衣抱手,发间高系的银雪丝绦闲散垂落。
今夜无风,最宜杀人灭口。
仔细算来,我离开西陵去到不归墟已然二十载。不归墟上,道法万千,我修济世之仁心,却习杀戮之凶法。于是每每白日里修习完毕,夜里总得去一趟掌刑长老院里受罚。
师父从未怪我,只是嗟叹,盼我早弃痴嗔,早渡苦海。
我并未觉得苦,我只是恨罢了。
我看着一茬茬的侍卫严阵以待,斜步防御逼近我,剑光在这夜中烛火之下浸出杀意。
我微一眯眼,沉腰扬腿,空手夺了就近一把铁剑,从铜门到内院,足足杀完了一百七十八人。
老仆杂役,姬妾婢女,一个没留。
银装素裹的冬,高氏楼内一片血海。我手中铁剑上的血珠早已冻住,剑身也卷起了刃,我随手扔了,抬脚往主君院子走。
踏入主院一瞬,一记冲天绚烂响箭爆出,我不屑,迎着来人:“现在才求救,怕是太晚了。”
高氏楼主君年逾五十,厉目端肃,江湖上向来将他视作德高望重的前辈。
就是这样一位泰山北斗,在二十四年前亲手扔了刚出生的独女于后郊祈愿塔内,又因姬妾怂恿杀了再不能生育的发妻。
原因无他,这是高氏楼百年来的传统。
西陵高氏楼后人若不幸产女,则由其父亲手将其诛于祈愿塔内,再以女婴骨血作祭,祈愿子嗣繁盛。
他们只要儿子,要儿子传承来保住高氏楼的荣耀。
我母亲懦弱了一辈子,死前拼着一口气蹒跚爬至我身边,把我护在怀里,用她渐冷的体温给我最后一个拥抱。
明明是刚生产完的妇人,却因病痛和虐待而形销骨立,用尽最后的力气划破心口,以血喂养我。
靠着这点暖和血,我才侥幸活了下来,才被盲爹捡了回去。
我并未沉溺回忆多久,就听到眼前眉阔额广的主君大人怒斥于我:“你这逆子!”
原来他记得我啊。
我嗤笑一声:“子?你那草包儿子死前屁滚尿流求我放过他,话未说完就被我一剑斩下了头,你哪里还有子?”
话毕我抖了抖沾染于身的血迹,明知擦不干净还装模作样地拂了拂,笑弯了眼:“就这片血,你儿子的,刚杀完,还热乎。”
他目眦欲裂,提刀就砍,我侧身闪过,跃步向前,只一息,便扣住了他的咽喉命门。
我在他耳侧,用最轻柔乖顺的声音说着:“不归墟上道法万千,我这二十年日夜苦练,就是在想,在今日究竟如何杀你最好。”
看着高氏楼主君、我的生父脖间青筋爆起,眼中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憎恶与恐惧,我十分受用。
我在他腰间摸出他尚未来得及扔出来的暗器,断了他的膝骨和手筋,在他痛嚎大骂之中,抓着他束好的发髻将他拖行至后郊。
地上蜿蜒出一片碎肉血痕,我看着觉得颇似人家嫁娶时铺的喜毯。
我母亲当年十里红妆下嫁给他,如今他带着一路血痕再去见我母亲,委实相得益彰,有始有终。
静听夜阑,风雪将至。
我将他拖至祈愿塔前时,他已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唯有口中腌臜辱骂之语不断,我挠了挠耳朵,将断手断脚的他如傀儡般跪地摆正,直朝着祈愿塔方向。
其实祈愿塔并不是塔,而是一座小小一进制囚笼,周围密石紧封,里头漆黑一片。
没有供奉没有灵牌,昂然天地间静默在此,等着一年又一年的女婴被扔进去,啼哭,挣扎,直至湮灭声息。
其里散乱横陈着有高氏楼百年来葬进的无数女婴骸骨,和我的母亲。
我蹲下来拍拍奄奄一息的高氏楼主君,用极惬意的语气和他说着:“我想了二十年才想到一个好办法,既可以解我的恨又可以灭了她们的怨气。”我指了指溢出薄雾的祈愿塔,丝丝雾气缠绕出来,深夜中显得妖冶诡异。
在他惊恐惧怖之下,我解开发间丝绦,蒙住眼睛,捻指为刃,划破右手掌心,对着浓雾不断诱惑其吞吐而出。
直至一声尖啸刺破长夜,祈愿塔内近百年来被无辜屠杀的女婴怨气被我以血为引封存入体内,我再用左手轻轻搭上地上所跪男子的头顶,以道法为媒介,任由怨气于我体内冲撞,旋即借我之手,撕啃完男子全身精气血肉。
以躯体度化怨气损耗极深,我浑身筋骨仿佛被碾碎了一般,可我心里很是畅快,对着即将骨化的男人说:“本也不是你一人的错,这不是太晚了我懒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