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年是看到许宁玖放在茶几上的合同才知道她决定到敦煌研究中心去工作的。
继她父亲过世后,两人之间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距离。她虽然看上去一切如常,可他知道她的内心正悄然发生着变化,像是打乱的魔方,每一次转动都在重塑秩序。他爱她,了解她,给她充足的时间让她自己去完成这种转变,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她一向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把这么重要的合同放在茶几上绝非偶然,一定是做好了跟自己摊牌的准备。赵年如果能用理智来思考,一定会察觉到事情并非他想象得那样简单,可惜他的脑袋瓜失灵了,感情占了上风,他天真地以为这份合同中所规划的未来里,一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赵年找工作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如今却要重新考虑。乐队寒假期间才签约,如果他离开北京,乐队的活动受限,公司肯定不会同意,如果违约,所需支付的赔偿金是他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没有办法承受的。
他思来想去,或许可以找一份适合两地出差的工作。他又想到异地恋的辛苦,可又觉得未来充满可探索和想象的空间,他们都还年轻,对两个相爱的人来说,这点困难总能克服的,可没想到他等来的却是她要跟自己分手的决定。
赵年记得那一天,天色将晚,夕阳的余晖从客厅的窗户透进来落在她身上,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平静而柔和,可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刀刀刺在他的要害。
他问她:“为什么?”
她说:“我每天去老师那里,除了写字,更多的是练习基本功,像小时候一样,每天重复画简单的线条。老师告诉我如果心乱了,就从最简单的事情开始做起,如果没有办法选择,就去选那个让自己不会那么痛苦的选项。”
赵年拿起茶几上的烟点了一根,他已经很久不在她面前抽烟了,“所以,你的意思,我是那个让你痛苦的根源?”
许宁玖摇头,不敢抬头看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而坚定,可却根本止不住颤抖,“你知道为什么我从大一开始就没有再动笔画过国画?因为我不喜欢敦煌,不喜欢他们夸我在临摹壁画上有天赋!所以我长大了,有能力去选择的时候,我要去反抗!我一直不能理解,是什么样的信仰能让我爸妈放弃还没有上小学的孩子,守在那个无聊又寂寞的沙漠里!直到一个月前我还不能理解!”
赵年手指间的烟头即将燃烧殆尽,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窗棂上渐渐淡下去的夕阳的光影,烟灰烫到了手指也毫无察觉。他内心平静而痛苦,因为他知道她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没有办法去反驳,甚至用他们之间的感情、用他矢志不渝的爱情也没有办法去改变、挽留她。
只听她说:“可这些天我明白了,有一些事是不得不去做的,你甚至无需做出选择,或许从你出生的那一天就决定了,像是一种无由来的使命。我父母总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所以从来不干涉我的任何决定,可我也知道,我爸爸有没完成的心愿,有关洞窟里的那些未面世的壁画。而我在他心里,一直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这句话,他还没有来得及跟我说。”
她想去靠近他,握住他的手,靠在他的肩膀,像以前无数次亲昵时那样,把自己心里的话毫无保留地说给他听,如今他们不需要言语便能明白对方的内心和处境,但是有些话却再也没有办法言明。
赵年曾听人说起过那个“毕业就分手”的故事,他不屑一顾,他以为世间很多事都一样,只要努力就会有结果,两个人一起努力,会得到双倍的回报。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两个人一起使力,在不同的选择面前,就像用尽全力去拔河一样,总有一个人要先放手。
她成了那个首先放手的人,就像她说的那样,她爱他,但是更爱自己的理想和信仰,有些事,换成他站在她的立场上,也不得不去做。
赵年常听人评价自己看事通透,可他此刻却恨自己这样“懂事”。如果他什么都不明白,他可以不顾一切地挽留她,如果眼泪有用的话,他也可以像个女人一样痛哭流涕。可他明白她心里的苦,明白她不得不做的事,所以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夜幕降临,太阳落下去了,初春的夜变得格外凄冷,赵年坐在沙发上像一个入了定的僧人。卧室传来许宁玖收拾行李的声音,尽管她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音,可她每一个脚步都像一个拳头一样重重地敲在他心上。
短短半个小时,他脑海里已经想过无数个答案,他可以跟着她去敦煌,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他可以作曲,不用完全放弃自己的音乐梦想。可他内心中对于自己所学专业的喜爱、对音乐梦想的追求,却在这些有关她的答案中无处安放。她不能够放弃自己的信仰,那他就能吗?可他们之间的感情就能这样轻易被抛弃吗?总有两全的办法,不是吗?
赵年追到卧室去,他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抢夺她行李的冲动,手狠狠地扒在门框上,“我明白你的选择,我也支持你去完成你父亲的愿望,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