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在那张毯子里,张露水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彻普战场发生的事,也想宋青原。
她没想过自己还会再见到他。
S城的名流们喜欢把他们这些小辈聚在一起玩,为以后联姻培养感情。张露水是家里最娇生惯养的小女儿,偏偏生来好动,被一家人宠得活泼又娇气。
而宋青原是孤僻的宋家二少,传言他母亲难产而死,他父亲一直不待见他。
那是八年前的一个夏夜,派对轮到张家举办,散场后少爷小姐们都被各自的司机接走,张露水还不困,就在自家庄园里闲逛起来。
人竟然还没走完,泳池不远处的花坛上坐着一个少年,头埋在双膝之间,像是在哭。
三个小时前宋青原就想走了,可给司机发了信息,对方推三阻四到现在还没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过分。
他不知道这是否与父亲要再婚有关。
他觉得憋闷:父亲到底爱母亲吗?
如果爱,为何要迎娶另一个女人代替她的位置?如果不爱,那自己这些年遭受的白眼与冷待,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妈妈还在,就不会有人敢欺负他了吧。
但这只是他的美好幻想,现实中,他只能用力抱紧自己。
“不要你管!”感觉肩膀被人戳了一下,他终于忍不住把十七年遭受的委屈低吼出声。
“没管你啊,莫名其妙。”
不是那虚伪的老司机,而是甜甜软软的嗓音,他抬起头,十八岁的少女被一袭玲珑有致的红裙衬得周身雪白,一根净白如玉的手指尴尬地停留在他肩头上方。
也是这根手指,轻轻拨动了他心里的弦。
“我只是想问问你,这个草莓蛋糕还吃不吃,不吃给我。”
宋青原看看眼前骄矜的少女,又看看那切得乱七八糟的蛋糕,一时失语。但不管怎样,她没有问及自己哽咽的声音和发红的眼眶,保护了少年的体面。
“怎么?有什么好惊讶的,虽然我家有钱,但也不能浪费粮食啊。”
于是两人肩并肩坐在花坛边,分享了那个草莓蛋糕。
后来呢?
听过这段故事的人,都会这样追问。
后来……他们不过是小小吵了一架,他没像以往一样来哄自己,过了几个月,她别扭地托人去打听,却得知他早已出国的消息。
后来没人再给过她宋青原那种感觉。
从前只以为是青春期旺盛的荷尔蒙无法复刻,今晚见了这一面,发现似乎不是这样。
张露水翻了个身,被奇形怪状的床板硌了一下,才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们在彻普的战场上,最重要的任务是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帮助战争中受难的人们,这些小情小爱实在是微不足道。
张露水不知不觉睡着了,第二天快到中午才被外面的嘈杂吵醒。
她揉着眼走出房间,却被眼前的景象瞬间刺激神经,完全清醒过来。
连医院外拉起的油布篷下都挤满了伤员,面色凝重的医护人员替他们处理伤势,宋青原也在那里,他们手下的动作飞快,却还是赶不上伤员送来的速度。
简易担架已经不够用,轻伤的人自己捂着伤口走过来,重伤的人被更轻伤的人抬着跑过来。
茱莉满头大汗地推着小推车穿梭于营地,把医疗物资补充到医护人员手上。
“发生什么了?”张露水拦住一个奔跑的人,迷茫地问。
“反叛军向非军事区投下了炸弹 。”对方匆匆说完这句话,又向营地外跑去。
张露水深吸一口气,转身回房拿摄像设备。
她在空地中心架起三脚架,调试好参数开始录制。
“现在是彻普时间10月14日上午11时21分,彻普北部的国际工作人员营地,非政府军再次违反停火条例攻击平民……”
张露水拉动手柄,拍摄营地全景。
有牵着妹妹走进营地的小男孩,身上还背着灰扑扑的小书包;有拼命抱着一件血衣的妇人,躺在地上无声地流泪;还有一排排的尸体,有些摆放在蓝布上留了最后的体面,有些只能摆在路边,被人们匆忙跑动时扬起的尘土覆盖……
时间被无限拉长,心跳越来越慢,但终究会在她即将窒息时在胸腔里重重震颤一下,勉力维持着这具身体的理智。
在被泪水渐渐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一个高大的卷发男人抱着一个小女孩走过来,男人眼神空茫仿佛没有灵魂,但并不是因为他肩上正汩汩冒血的伤口,而是他怀里的小女孩。
孩子头顶被炸出大大的血洞,头无力歪向父亲的怀抱之外。
张露水不断累积的情绪瞬间决堤,喉咙像被冲破的闸口,再也压制不住声音,不顾摄像机还在录制,放声大哭起来。
是昨晚给她送毯子、在她手背上画了个圈圈表达喜欢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