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勇把气撒出来了,放开于钊整整衣裳,郑重其事对着白泽御做了个揖,“钱大勇四岁学棋,夜郎自大了许多年。今日有幸与先生对弈一局,受益匪浅,佩服至极。”
白泽御还礼,从容说道:“承让。我和袁崇真以二对一,实在是胜之不武。”
罗蓝田拉着罗武达坐下,开口问白泽御:“白先生韶年几何?”
白泽御:“虚度二九春秋。”
“敢问家山?”
“弘农华阴。”
“看先生的气质才学,想必是出自名门大家。怎么一人寓居西京城,做了教书先生?实在是大屈才能。”
“名门大家算不上,祖上倒也殷实,自小学过五经六艺。”
白泽御态度冷淡,问话只答了半句。
袁崇真赶紧打圆场说:“单从朋友之道上论,我跟着武达也叫您一声六哥吧。六哥您别见怪,先生家里新遭了变故,自有不想对外人说的伤心事,还望六哥多多包涵。
家父任弘农郡郡尉时,与白府有些交情。听说先生为了准备明年的会试大考来了京城,就三请五请,动用老交情,舍下老面皮的,才请动了先生来家授课。远不是六哥想的那样,因为家道艰难,才舌耕糊口。”
罗蓝田冷着脸没吱声儿,转头看向船外的灞河。
“白先生忌讳真多,”
罗武达先不干了,气得拖着罗蓝田就要走——他罗武达自己吃瘪可以,谁给六哥难看万万不行。
“我和我哥也是热脸蛋贴冷屁股,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完一鼻子灰,又碰一鼻子灰。你袁崇真也不必替人做喉舌,我们以后闲事不问,求着我们我们都不问了。”
“哎呀,好兄弟!”
袁崇真慌忙抱住他,“你可不能真生气!预先我都打过招呼了——白先生他就是这么个装都懒得装一装的性子。你看这事儿闹的!都是我没跟你们事先通气儿,擅自将人带过来的错。其实只要不涉及到他家里的事,他这人还是很好相处的。”
“他好相处不好相处的,与我何干?”
罗武达连连冷笑,一抡一甩的,袁崇真差点儿抱不住,“我哪知道什么事涉及到他家里,什么事不涉及到他家里?难道我扯几句闲天儿,还得处处陪着小心?他以为他是谁啊?我罗武达是没有朋友可交了?非得认识他这么个‘问不得’?”
“武达,武达!你听我的,”屈伯约也上来抱着罗武达哄:“你今日是为我来的,我心里明镜儿一样,这情我领!你为我留下来,成不成?
你听我跟你说句公道话:你就是打小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让人给惯坏了。可别说什么‘碰一鼻子灰’的夸张话了——谁敢给你灰碰?一个个的,谁不是陪笑脸都怕陪慢了?
人家白先生说什么了?至于让你气成这样?人家也不算失礼吧?不过是有些事情不想说就没说而已。你是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大丈夫,别为别人的无心之过大动肝火。”
“他不算失礼,是我失礼行了吧?我就不爱看他那张三九天的脸行了吧?攀不起我躲得起,行了吧?”
袁崇真嚷嚷道:“罗武达你说来说去,就还是不解恨呗?那你想怎么着?我刚赢了没有一盏茶功夫的赌头,你想逼我现在就用了呗?”
“你……!”
罗武达见他祭出大法器来,恨得牙根儿痒痒,“你下棋前就算计好了是不是?早就埋伏着在这儿治我了,是不是?”
“罗公子,”白泽御起身,先冲罗蓝田躬身拱手一个赔罪礼,又冲罗武达躬身拱手一个赔罪礼,脸上还是那副冰清水冷的寡淡模样,“白泽御直性狭中,不识人情,待人常有慢驰之阙;虽内心瞿然自责,终究还是性情难改。万望两位公子,大人大量,无咎无怒。”
他这么个做小伏低的姿态配高冷脸,软话硬说的,弄得罗武达一下子没了主意,谅解不是,继续发挥也不是。
“九弟是替我争气出头,”罗蓝田拽着罗武达坐下,自己并不起身,只抬手抱拳意思了意思,“我自小受人诟病,看惯了冷脸白眼,所以九弟最看不得别人待我简慢。
这是灼艾而分痛的手足情深,跟容人不容人,雅量不雅量没有关系。”
“我来晚了。”
一个黑瘦矮小的人,人未露面声儿先到的,挑开门帘走进来 ,“你们在说什么呢?谁和谁手足情深?”
“好你个陈公执!你可算来了。”
屈伯约趁机把尬在原地的白泽御按回到椅子上,又拖把椅子让陈公执坐下,“你再不来,我都老了。”
“还你都老了!你看看我。”
陈公执扒着眼梢,让人看他的鱼尾纹,又掀了官帽,让人看他的少白头,“前几天走在街上,一个不长眼的孩子,居然追着我喊太公!——诶?六郎也在啊?什么时候回的京?”
罗、陈两家是世交,族中子弟打小便彼此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