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御服了软儿、给了面子,罗武达气也就消得差不多了,尤其对陈公执的有眼力见儿,满屋子人里第一个看到了他六哥、而不是那个华而不实的“玉人”很满意,当即接话问道:“陈公执,你打哪儿过来的?工地上走得开?”
“可别提了,我这条命啊!算是每月四百石卖给皇家了——长欢,倒杯茶来喝。你陈哥从寅时到现在,还滴水未进,粒米没沾呢。”
长欢倒了水来,陈公执三口两口喝完,接着说道:“刚才九郎问我打哪儿过来——一上午净在前门外斋宫那边耗着了。好不容易偷了个空儿,半道儿跑过来点个卯,和你们说不上几句话,马上还得去新庄那边儿。”
“眼看这就到吃午饭的点儿了,”屈伯约说:“饭菜都是提前吩咐下去的,摆上来也快,你好歹陪我们吃几口再走——公事再忙 ,也没有让人饿着肚子干活的道理。你忙得连吃饭时间都没有了?”
钱大勇也问:“你成天都忙些什么?也没见别人做官做成这样!九郎说你瘦成人干儿了,我看人干儿也比你好看些。”
“还吃饭!还做官儿哩!只怕是过不了几天,咱老陈就吃上牢狱饭了。”
于钊连“呸”三声,“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青天白日的别找晦气,赶紧啐了重说!”
罗武达关切问道:“怎么了?遇着棘手事了?”
“可不是么!”陈公执苦着脸说:“再过两天就是‘十月朝’(注:十月初一)了。今年的十月朝,新皇祭祀完天地,还要去骊山谒陵,给祖宗们送寒衣去。
新庄那边的行在所,大殿已经造好了,房瓦却还一片未到。前些日子,不是连刮了五六天大风吗?江南那边运瓦的船,全在渡口停着;寒衣节前,是打死也到不了了。
我们工部崔尚书,天天泡在户部那边儿打嘴皮子官司。现今要点儿拨款可费了劲了,比掏那些户部官老爷们的个人钱袋子还费劲。”
罗武达插嘴说:“连年打仗,户部是真的穷。”
“要钱钱没有,要瓦瓦不到,你说让我们这些下面做事的怎么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总不能割些芦苇茅草,铺到大殿顶上吧?”
“看这天气,过几天还可能下雨……”
袁崇真幽幽地说。
气得罗武达狠狠瞪他一眼说:“你火上浇油的屁少放!”
白泽御自始至终低头摆弄着他那把白玉扇子,闻言抬头看了罗武达一眼。
罗武达没好声气地说:“你看我干什么?说你的笨蛋学生,你不爱听了?”
白泽御竟然嘴角勾了勾,眼睛弯了一下。
罗武达一刹那有些恍惚:这人刚才是忍不住笑了?还是嘴角抽了一下筋?
“陈主事,”白泽御看向陈公执,沉声说道:“你看这样是否可行——多派士兵,拿着钱到城外的商家,租借屋瓦腰檐;过几天等官瓦到了,再如数赔给他们就是。”
满屋人全都呆了一瞬,继而都有醍醐灌顶之感。
“哎呀!”
陈公执一拍脑门蹦起来,抱了屈伯约一下就往外跑:“你们先吃!我安排完再来找你们!今天的花销算我的,谁都别和我抢!”
陈公执走了,屋子里静了。想夸白泽御的人都不敢贸然开口,生怕惹恼了罗武达。
“那个,”罗武达看一眼白泽御,抬手摸了摸鼻子,讪讪然有点儿难为情,“你还怪机灵唻。”
“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谁还没有个‘灵机一动’的时候。”
白泽御“唰”地一展扇子,挡住自己的下半边脸,从扇子顶端看着罗武达,眼睛似笑非笑的,“没想到在下除了惹人生气,偶尔也有点用处,我自己还挺意外、挺高兴的。”
罗武达觉得自己今天有点过于肚量大——“求着我们我们都不问”的话刚撂地不大功夫,还听得见响儿呢,人家三句两句软和话,自己就又主动搭腔了。
“本来还有句话想说,但你这人心眼儿小、忌讳多,我懒得和你惹气,不说也罢。”
他死撑面子全靠嘴硬,待说不说地提个话头儿。
“罗公子有话但讲无妨,”白泽御收起扇子,脸上一本正经的,眼神认真里带着点儿促狭,“我保证不小心眼儿,不生气。”
“我想夸你张良来着,”罗武达绷着脸说:“书上不是说张良‘面若好女’吗?你刚进门的时候,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脑子里冒出来的就是这个词。
再加上刚才,陈公执他们一群人愁了好几天的事儿,你眨眨眼睛就拿出章程来了,说句‘智比张良’的话,也算不上夸张。”
白泽御这次是真的有点儿想笑了:“公子这不都是抬举我的好话吗?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谁知道你有什么可生气的!”罗武达赌气地翻个白眼儿,“前面我和六哥对你说的,哪句不是出于关心的好话 ?谁知道怎么就马屁拍到马腿上,谁知道你怎么就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