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毛呢裙的褶皱,察觉到目光,她也看过来,似乎觉得他吃相很好笑,一只手就要揉他脑袋,却又想到什么,手举到一半停在空中,还是放下了。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明天再来看你。”她说完,又站着看他吃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林琅嚼着没放油盐的饭菜,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门边。很快,吧嗒吧嗒的皮鞋声也走远了。
窗外的天彻底变黑,可他不想开灯,就任由自己摸黑,食不知味地默默吃饭。
其实他想,她明天不来才最好呢。
昨天,今天,明天,对他来说本没有任何分别。
可她一来,就不同了。
他会在每天睡前告诉自己,她明天要来。
他会在每天睁眼那一刻告诉自己,她今天要来。
然后,他会数着报纸上的白纸黑字,等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想她怎么还没来。
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他就完了。
但她是个守约的人。
每晚六点,林琅准时醒来,她准时坐在他床边。她待的时间不长,只有半小时。似乎有人为他们掐着点,半小时一到,护士就敲敲铁门,示意她,时间到了。
自那次聊天后,她每次会带些小玩意来见他。
第一次是只玩偶熊。第二次,是只玩偶熊。第三次,还是只玩偶熊。
林琅胡乱捏着布绒做的小熊脑袋,不明所以。
“这些一模一样的熊有什么好玩的。”
“它们穿的衣服不一样。”她笑着说,“有穿蓝色衬衫的,有穿荧光制服的。”
“哦。”林琅依旧不理解,但他说,“穿蓝衬衫的熊长得最好看。”
她笑得眉眼弯弯,“我也最喜欢这只小熊。”
林琅想,人总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他的态度依旧懒懒的,谈不上多主动,但她莫名变得干劲十足。
春天过完的时候,他的条纹长袖换成短袖。她也不再穿毛衣,总穿一条藕荷色的薄纱裙。
她不知从哪翻出一些发黄的旧报纸,指着报上的新闻给他读。
“受台风影响,我市昨日迎来近十年最大降雨,地铁1号线紧急停运,数百名乘客被困隧道。”
她以为林琅是不识字的小孩,指着加粗大字给他一字一句地念。
可林琅完全没看眼前的报纸。因为她整个身子都倾过来,头发垂在他脸边,凉凉滑滑的,他吸吸鼻子,闻到她身上清新的白桃香气。
林琅盯着她白皙细长的手指在报纸上移动,弧形的指甲壳修剪得干净,还有淡淡的月牙。他就这样看愣了神。
林琅开始觉得,她也没那么烦人。
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她在说话,但她从不絮叨。她还念过一则新闻,有所小学出过一个禽兽男老师,专欺负小女孩。
她念完,含笑歪头看着他,见他没反应,她垂下眼,很快就转移话题了。
她还问他,知不知道这座城市有个知名景点叫凤凰山,山顶有座求什么都很灵的庙。那里漫山遍野开着山毛榉,很适合夜晚去看月亮。
林琅耸耸肩。
她还说,你别看这张床这么小,其实睡两个人也完全能睡得下。
林琅问,“你试过?”
她笑着挽了下头发,没说话。
林琅看着她小小的手发呆,她的手腕纤细如玉,她的手指白嫩如荑,可那上面什么首饰也没戴。
他猜,她可能是单身。
天气转凉的时候,有个老人第一次来看他。
林琅拿不准这人的年纪。老人满脸皱纹,几根稀疏的头发全白了,按理说他肯定很大年纪了。可他个子还没老缩,说话也有中气,就连哭起来也很大力气——
“林琅,我的儿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你变成这样子,我一个人怎么活,我还怎么活得下去啊!……”
老人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另一只手还在不屈地捶打地板,边捶边哭嚎。
几个护士合伙才把他抬出去。
后来,他再没来过。
那个秋天格外漫长。
因为她偶尔会来,偶尔不会来。
林琅每天睁开眼,会在心里跟自己玩一个游戏。如果她今天来了,他就告诉她自己昨晚做的梦。如果她没有来,他就把梦的内容记在纸上,等她下一次来时告诉她。
这一天终于来了。
可她比之前憔悴了许多。皮肤白得没有血色,眼下微微发青,脸也瘦了一圈,下巴尖得吓人。
她是拎着保温饭盒,从医院赶过来的。身上还带一股给老人擦洗便溺的味道。
林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梦的内容,因为他发现,比起诉说自己的梦,他更想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当他的心完全不属于他自己,当他一睁眼就会想她,他知道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