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城西南六十里外的山谷,辋川镇,风凛,春迟。
此地三面环山,唯流一缺口容辋河水流经,久过成川,故名辋川。
在镇北的山腰处有庙宇一处,名曰奉柘。可因山高谷深,镇中人又不多,故虽有了年头,香火却并不旺。
此时酉时已过,又飘起小雨,给还未暖起的初春又压下几分生涩的寒意。
寺中早早就没了香客,人气儿也随着最后一缕青烟散在大雄殿前的香炉上空。
除了四盏晦明的石灯外,山庙几乎完全隐入山色里。直到廊院的群房中,一团微弱的光顶着夜雨雾色小心地撑起。
那本是建寺之初就设起的文坊,为镇中的孩童启蒙,却因始终没有先生能耐住这山中小庙的清贫寂寞,生是空置了几十年。
直到半年前一位姓岑的先生来,文坊才终于开办了起来。
此刻文坊厢房的地塌上,一侧跪坐着约莫十岁的男孩,被宽大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过长的衣角堆叠在四周,正持笔一笔一画写着字。
他字写得慢,握笔姿势却是一板一眼,标准得很。
而在男孩的对面,是一年轻男子。
他头顶的发用木簪收住,余下青丝倾落后半卧肩头,半垂身侧,将本就消瘦的侧影又遮去大半,身上的一袭月色儒衫,布料的质感是肉眼可见的粗糙,但由于反复浆洗,倒多了几分质朴的柔。
单看他的容貌,朗星眸,羽玉眉,螓首膏发,清隽绝尘绝非山间陋屋可载。
可再观其风致,气韵素朴,眉目温润,又真实得恍若就是从这山间破出的一杆青竹。
这便是文坊的夫子,岑恕。
他亦跪坐,手置于桌面捧着一册书,看得专注,却会在翻书的间隙,抬眼瞧瞧男孩笔下的字,本就被烛火衬得流光溢彩的眼,又多几分欣慰的笑意。
纸糊的窗缝爬进嗖嗖的凉风,却吹不散投射在墙上的影。
一道清挺似竹,一道被裹得圆圆滚滚,都被昏黄的烛火舔舐得暖意融融,在冰雨泠泠叩石阶的冷夜,独得一份静谧的温馨。
不知过去多久,一串急匆匆的脚步打破了这安详。一身着蓑衣、脚踏布鞋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
“阿耶!你来啦!”男孩先发现门口的人,惊喜地抬头唤道。
岑恕也侧头,看见来者时便放下书,微笑着起身。
门外的男人见状,连忙急着摆手:“岑先生您别起身了!我带着敏生这就走了!”
说完男人面上多了些许愧色,本就不挺拔的脊梁又弯了一弯:“实在是对不住您,又让您等到这么晚,今儿还这么坏的天气……实在是开春地里活计太多了!”
“不打紧的,寺里晚上清净,我也乐得多留。”岑恕已起身到了小几旁,拂袖倒了杯热茶。
“您要是没急事的话,不如先进来喝杯热茶暖暖再下山。”
男人低头,看了眼自己泥泞的鞋边,又看了眼面前简朴却干净的居室,连连道:“不了不了,我们这就回了,哪能耽误您这么久呢!来来来敏生,我们走……哎呦!”
男子对着儿子招手,这才注意到儿子身上的衣服,“你这小子!怎么能穿先生的衣服呢!”
“先生看我冷,专门给我穿的……”敏生嘴上说着,手上却要把衣服脱下来。
“穿着吧。”说话间,岑恕已经走到门边,把热茶递在了男人手里,又走到敏生身边俯身蹲下,把过长的衣角翻折起来搭在他的肩头,又把衣带给他系好,长短刚刚好。
“这样不会绊到脚,也会更暖和些。”
“岑先生您这么有学问的人,肯留在山沟里陪孩子们不说,还不收一点束脩,又打心眼里待孩子们好……我们何德何能,能遇见岑先生您啊!”
男人佝偻着背却仰着头,看岑恕的眼神恰如看龛中神佛。
岑恕颔首,自然地回避着这炽热的目光,眼底柔和的疲惫将他鬓边垂下的碎发都衬得如茸毛般柔软。
“岑某身无长物,唯剩识得些字还能留给孩子们,实无可称道之处。”
岑恕的声音很柔,但和着门外的风声雨声,分明藏着几分叹息。
男人拉着男孩的手下山去了,在他们的背影离开视线时,岑恕的背影缓缓塌下几寸,转身进屋时,零零颤抖的肩头昭示几声哑在喉间的咳嗽。
“呼……”轻吹屋中灯。
或许是因听惯了白天朗朗的读书声,岑恕每每孤身离开已归入沉寂的寺庙时,都倍觉空寂。
尤其是今日,雨幕和山雾像是将古刹带入了遗失的远古,冷清得有几分寒人心。
岑恕一手撑伞一手提灯,步履缓缓向寺外走去。
“咯吱……”“咯吱……”岑恕推开寺门,又转身关严,正提袍要下楼梯时,脚步却突然顿住。
在第一级台阶上,坐着一个人。
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