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之将倾是谓危,危楼山横亘在武陵南郊,湿润雾气常年缭绕,为苍林笼上一层时隐时现的薄纱。
解尽欢言出必行,她不顾冬日湿寒,接连两日乘车等在危楼山下。她看着吕氏部曲在山道口进出,一共仅留了十人。
“你不跟着傅峥,跟着我做什么?”解尽欢正前方车帘掀开,她摸着手炉,看向站在车前的子仪。
子仪抚剑道:“主人说潮湿路滑,怕解氏女君身子骨弱,不当心摔着,命奴多看着点。”
解尽欢扯了个莫名的笑。
“他是怕三日之期到,事情万一不成,我会闯进山里,白白丢了一条性命,让他愧上加愧吧。”
子仪撇过头去,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他了解自家主人,傅峥本就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如今又招惹上这位解氏女君,两人加起来可不止十四窍。
连主人都占不了上风,他不如闭嘴。
这两日,山中时不时会飘些小雨,好在未有落大的趋势,仅是蜻蜓点水般下一阵,尔后骤停。
可惜今日天公不作美,眼下才刚至巳时,雨意就已在天地之间酝酿,氤氲云雾乍起,连呼吸都带着绵密水汽。她拢住裘袄,心中不由得焦躁起来。
从画舫事发那日算起,至今已过七日之久。那逃奴孤身入山,亦有五日。
解尽欢忽然希望,山里那人不是江恕。
她无法想象一个衣衫褴褛,甚至可能浑身是伤的人,该如何在寒冷与饥饿中求生。史料不论如何考究,都是轻飘飘的文字段落,比不得血淋淋的现实剖开在她面前。
忽闻几声犬吠传来,惊得林间兽走鸟飞。
解尽欢攀着车栏向外探,只见徘徊在山道口的零散部曲往一处聚去,为首之人吹了声骨哨,响彻云霄。不消一刻,仍在搜山的部曲逐个跑了出来。
一架四人所抬的平肩舆晃悠悠地出现,座中之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傅峥。
他车辇周围跟了五个仆役,每人手中都牵了两条吞吐舌头的细犬,身姿矫健,跃跃欲试。
吕氏部曲见状脚步后撤,面有警惕之色,问道:“来者何人?”
傅峥不屑回答,随手甩下去一方长形漆盒:“识字否?这是你们家濂主人的亲笔印信,好生瞧瞧。”
启盒取信,众部曲轮流阅之。
吕濂只在信中写了一行字:听送信者令。下方落款单字“濂”,其上盖有吕氏一族的朱文方印。
傅峥继续道:“尔等搜查数日无果,不必再在此地徘徊了,回去找你们的主人领罚。”
众部曲尚在犹疑,还欲再问。
傅峥用食指关节敲打车上的矮几,仆役会意扯动犬绳,细犬陡然狂吠,此起彼伏闻之令人胆寒。
识时务者为俊杰,见状,领头的部曲率先一拜,旋即招呼着剩下的九人离山而去。
不远处的道旁,解尽欢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扶着鸢飞的胳膊下车,青林在身旁撑起遮雨簦。等她走到平肩舆前,细犬已停止了吠叫,细雨绵绵如丝。
解尽欢裙摆沾痕,履踏污泥,可她并不在意:“我还以为傅三郎君不会出现了。”今日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
傅峥说:“说服吕濂不算难事,倒是这些北方细犬,搜罗起来费了点工夫。”他居高临下,眼神中多了一丝凌冽,“我倒想看看,是什么人值得你诓我入局。”
他细致打听了画舫一事的来龙去脉,吕二郎之死大概是二房中人下的手,除了凶器与个别小物件丢失,旁的与那逃奴无甚关系。吕濂自是清楚这一点,所以只留了十人在危楼山做做样子。
而解尽欢执着进山的举动,才真叫他百思不得其解。除了找那逃奴,他想不出别的可能。
“我也想知道。”
解尽欢沉吟半晌,凛风扬起她额前的青丝,“时不待人,我先带他们进山,下山再言谢。”
若非傅峥思虑周全,否则凭她一人搭上两侍女,不知要搜到猴年马月去。当时她满脑子都是说服吕濂的计策,却忽略了危楼山的险峻高大。
仅依靠肉眼搜山,等同于大海捞针,不如犬类嗅觉灵敏。
不过动作要再快些了。
解尽欢眺望峰顶集聚的黑云,苍穹晦暗无光,如若再拖延下去,等大雨彻底降下来,山中的气味痕迹被冲刷殆尽,再想找人难如登天。
傅峥意外道:“你要亲自进山?”他本以为解尽欢会在车上等,毕竟身弱之人不能受寒。
解尽欢点头作答。
“必须去?”
“是。”才在车外站了一小会儿,解尽欢双颊已然渐失血色,呼吸迟滞了起来。
傅峥冷眼看着她,终是未劝,抛下一句:“别死在山里,我不收尸。”
三女、五仆、十犬,就这样一同踏进了危楼山中。
山路陡峭难行,解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