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生。起初只看见上面的枝叶,还不觉得如何,后来才发现底下的竹根大得出奇,比人的腿股还粗。
明璘说,这种巨竹有人呼为“篔筜”──竹最大者。也有人说是“狗竹”──竹节有毛。然而又都不尽然,篔筜皮薄,生于水边,狗竹临海,所以他只称“大竹”。
沿着大竹丛下行,间或有咚咚的林声从上方传来,像是竹管相碰造成的。
然后有淙淙的水声。
林荫尽处揭出一片微光,那里淌着一条小溪。溪的另一边的山坡上是一片草。绿叶紫脉,婆娑郁茂,沾着冉冉的水色,看着很鲜嫩。
有个老翁在那里采草。
原是佝偻着,听见步屧声响,便直起身来察看。头戴葛巾,束法洒然,巾角四翘,四面落着乱蓬蓬的灰白的发。须眉一并拉杂,然而眼睛有精神,光明洞彻。风神斯文,略带些精悍,不似寻常村夫野老。
瘦小的身材,褴褛的麻布袴褶,露着黝黄的手臂和脚胫。背着竹筐,一手持竹刀,一手握着一把草茎。
老翁看见明璘,先是“噢”一声,彷佛很惊喜。旋即笑起来:“伯玉,你回来了。”
伯玉是明璘的字。老翁显然与明璘相熟。
明璘笑着拱手,略作个礼。他向老翁介绍惠歌:“这是伉俪。”
惠歌对明璘这样介绍自己有些不自在,可是二人之间的恩怨纠葛一时也说不清,只好应承地笑一笑。
明璘又对惠歌说:“这一位是桂花居士,居所遍植桂树。博闻多识,犹善庖厨,果蓏素食亦佳美,我经常受邀就食。”
惠歌恍然,难怪明璘山居不仕,样子倒比从前丰满些。
那居士也不避忌惠歌的妇人身分,细细端详,点了点头:“眉宇有桀傲之气,确实不是一般妇人。”
堂堂地评头论足,惠歌摸不着头脑,只是默然。
居士又转向明璘:“好些日子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遇害了,原来是去接了家室过来。”
原来这里盗贼的祸患真不小。惠歌想。
“居士也知道,我一直想带她来看一看。”明璘说。
“良愿得从,我也为你欢喜。今日我作主人,你们切莫客气。”
“有劳居士了。”明璘也不客气。
老翁说了几句闲话,又弯身下去忙活。惠歌站在这一头,望着老翁手里握着的草茎,问明璘:“那是什么草?可以吃的吗?”
明璘说:“那是‘虎杖’。你看它初生的茎有节,形似杖藜,上面有紫红色的像虎斑的纹路,所以叫虎杖,也有叫‘斑杖’的。茎叶可以吃,根可以入药。”
他俯身看了看,“啪嚓”一声,扳下一枝虎杖,从断处一缕一缕撕开表皮,递了过来:“茎多水,生食可以解渴。”
惠歌接过来,浅浅咬了一口。眉头紧皱:“好酸。”
她本能地将手挪得远远的。明璘见她将那枝虎杖又挪过来,以为她不要了,随手接过,吃了起来。惠歌看着明璘吃她吃过的东西,很自然的神气,先是有些不过意,彷佛糟蹋对方一片心意,渐渐不知道如何,一股燥气从胸口蒸腾而上,脸庞也热了。
一抬眼,发现桂花居士不知何时又直起身,笑咪咪看着他们,吓了一跳。深怕给他看出自己的异样,急忙俯身,去看一地的虎杖。
明璘吃完了,对着惠歌的脊梁说:“起初是酸的,吃久了会有些甜味。”
惠歌只觉得脸边连着脖颈汗津津的,莫名狼狈。有些气恼,也不想吭声。
虎杖的茎是空心的,容易断,除了老的皮厚,要用上竹刀,大多用手就能收采。扳折的时候啪嚓作响。惠歌从前就喜欢这种爽利的声音,所以喜欢踩水洼,踩枯叶,啃生芜菁。
她一连扳了数枝虎杖,来了兴致,便专注地找着,采着。燥气很快退下去了,开始觉得冷。
在山里,又在溪边,她鬓边的薄汗接触那一片清凉水气,几乎有冻冰之感。她一下子也采了许多,便用两手举着问:“这样够了吗?”
“够了。可以回去了。”居士微笑着说。
他住的草庐邻近山腰,长着许多桂木。桂是南方的特产,惠歌虽然见过很小部分的桂枝和桂皮,作药或香料,树木本身仍是带有传说色彩的,例如生在《山海经》里的招摇皋涂之山,或者月亮上,听说高达五百丈。
起初她看到一整棵桂树,略带些白斑的树皮,细长的翠绿的叶子,刻痕似的叶脉,已经觉得稀罕。接着看到一片参天的林子,更是啧啧不已。
她问明璘:“这就是百药之长的桂木吗?”
明璘却说不是。
这一片桂林,树皮薄,气味也没有药用的桂──或称“木桂”──那么辛烈。桂木多变种,既然这一片桂林也是香的,山民便以“芳桂”称之。
这芳桂也是物以类聚,其类自为林,林间无杂树。开着花,轻黄色带一点绿,枝头叶底,星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