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梅老早注意到惠歌手上醒目的金羊指环。惠歌不大自在地提了两句,虽然说得含糊,但是贺梅惠银一听是奚特真所赠,男女之间相赠饰物还能有什么意思?登时都明白了。
喜上加喜,都笑得合不拢嘴。
惠歌问起明家的消息。她十数日未归,阿家和娣妇或许会借故寻衅闹事。
贺梅也一直关心着,时常派人去走动打听。
一直没有大动静,反而稀罕地往她这里送了些腌菜、脯糒。或许得了风声,知道惠歌要离婚,又想来交好。
谈谈说说之间,说到一件小事。惠歌屋前的木兰开花了。
木兰的花期是春季,听说养得好的,夏秋之间还能再开一次。只是那一棵木兰多年不曾开花,也没想到还能开在这个时候。
贺梅打趣,看来那一棵木兰与她不和。她离开多日,眼不见,心不烦,就发花了。
惠歌不知如何十分想回去看一看,又说笑一会,也没让贺梅留下来共进午食,径自回去了。
那一棵木兰数年来一直是恹恹的样子,惠歌以为就算开花了,也不过是寥寥数朵。谁知不开则已,一开冲天。
满树霏霏的白花,花朵底部染着些红。一朵擎着一朵,越过屋顶,直举到天上去。
如此盛大,难怪生出消息。
或许是今日晴朗的缘故,花白得有些亮莹莹的,又有一种冷幽幽的感觉,像鲜洁的积雪。
花树旁边的草屋是苍黄色。后方的天是淡蓝色的。
惠歌忽然看见天边的月亮。
半圆形的月亮,淡白色,略有些透明,彷佛就要消失。遥遥地挂在上头,像一枚玲珑的残缺的玉玦。
她想着今日是哪一日,月亮去得这样迟。远游在外,对于时日是含糊的。
这时来了一阵风。微微的,也不太大,那木兰却簌簌地响得很厉害。
惠歌看向花树,莫名地觉得有些晕眩。
刷刷的响声渐大,彷佛一阵魆风骤雨,由远而近,席卷而至。
一股凉气自脚胫蜿蜒而上,沿着脊梁攀至颈后。凉得很异样,直令人想添衣。可是四肢发软,举步维艰。
惠歌方想转身,猝然晕倒在地。
醒来时,她已经躺在熟悉的自己的枕衾上。
枕着竹编枕,盖着蓝布被,笼着淡青色的纱帐。帐中昏昏濛濛,半阴半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四下很静。
惠歌想,她的耳力好像变差了。
昙影的毒真是不容小觑。即使没有害命,遗下的杂症也令人惶恐。算一算这是第三次无端晕厥,如今似乎也开始影响耳目感官。
烦恼之余,她又庆幸,幸好是回来之后才发生的,要是在薛家,阿娘一定大惊小怪,定要找医人将她弄醒。
那些方法实在骇人。她从前见过几次,有用人尿浇脸的,用牛马粪和温酒灌口的,还有拿葱刺鼻子的,而且一定要刺到出血才好。不像在救命,倒像在验尸──受到这样的对待还昏迷不醒,可见是死人了。
思及至此,她不由得伸出手来,摸了摸鼻下人中。
还好,没血。
彩菱她们大概见怪不怪了。
奇怪,人都去了哪里?
惠歌一面想,一面坐起来,揭起半边纱帐系上。
那一面顺着墙堆着大大小小一排竹笥。还有几个榆木箱子,黑漆箧椟。
惠歌要离婚,东西许多已经收拾起来,装箱堆在这里,有种壁垒森严的感觉。
正中一张双扇竹屏风,半掩一旁的六足壶门檀木矮榻。秋香色的席面上,搁着一只单足竹凭几,一个蓝地黄花布隐囊。
都是她惯用的常物,可是在宽广的榻上相对而立,别有一种吊影的况味。
窗前青布帘低垂。底下的竹木窗棂透着湿濛濛的微光。
似乎是黄昏时候了。
或许还下过一场雨。
这时候,床的另一边,隔着半面纱帐,有个人说:“你醒了。”
惠歌呆了一呆,动也不动。
那个人走出两步,来到床前,带着微笑看她。
有一瞬间,惠歌觉得自己的心不动了。胸口愈缩愈紧,伴随恼人的疼痛。
细细的寒栗悄悄攀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重逢的情景非常陌生,略带些荒谬。
或许是很久以前她就死心了。期望一次一次落空,便一点一点消磨殆尽,没想过还能相见。尽管她依旧打听他的消息,可是不是抱着希望的,只是习以成性,像哼着曲子,忘了歌词。
又或许过去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事,她对他的心意早就变了,冷了,所以将他的存在撂在一旁,不愿去想。反正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
惠歌极力安镇自己,找回忘了的呼吸,按捺忽然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