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银的脸贴着那人的胸,像枕着一袭温暖的柔软的皮裘。
脑袋晕乎乎地,不断涌进馥烈的香气,彷佛天地之间充盈着芳草和繁花,佳木和珍果,奶酪和蜂蜜──彷佛到了天堂。
远处有谁在擂鼓作乐,耳边响着隐隐的咚咚声。
她愣了好一会,才发现那是心跳声。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脸边这个人的。醒过神来,仰面去看,望进一双温柔的眼睛。
浓浓的睫毛,深深的褶痕,有些像鹿,又有些像牛,既灵动,又端厚。
一个俊秀中带着稚气的男人。
衣装华贵。头戴乌纱小冠,身穿红地双鹤菱纹绮袍,鎏金铜蹀躞带,带上佩着一个红丝绦紫地黄纹绣囊。
鼓声大作。
这一次她知道是自己的心跳声了。整个胸膛都是震动。
她想要站直身子,无奈手脚不争气,只是发软,彷佛很依恋的样子。又羞又急,霎时满脸通红。
还是卖粉的青年先发现这边的动静,赶紧绕过木架,走来行礼。恭谨地唤了一声:“郎主。”
原来这人就是这间粉肆的主人──陆士远。
惠银见表姐们也过来了,愈发奋力地想要站起。
陆士远察觉到怀中人的挣扎,将她扶了起来。对青年说:“你没有发现这里渗出一大片油吗?差点摔着这位娘子。”
虽是责备的意思,声色和润,并不怎么严厉。
青年一看,只见墙角最下层的竹笥,细竹篾编成的人字纹面,底部油汪汪一片。赶紧将上头的三四个箱笥搬下来,开盖一看。
里面有两个长颈带盖瓷瓶。其中一个不知道如何倾倒了,瓶盖没有缚绳,落在一旁,里面的香油也倾泄而出。
青年对着惠银一叠声致歉。一脸迷茫地说:“我也不知道这油怎么突然漏出来了。”
这时,细柳兴冲冲地回到屋里,对着惠银说:“二女,我看见了。那是一只花猫,还颇肥的。”
说完,才发现左右都站了人,还多了一个贵气的男子,不由得一愣。
惠银听见细柳这样一说,想起方才听见的声响,若有所悟。对陆士远说:“我知道了。方才我们听见墙边有碰撞声,又看见某只野兽窜出去。既然细柳说是猫,我想大概是那只猫偷偷钻了进来,撞到竹笥,连带弄翻里面的瓶子,才漏出油来的。也不过刚刚发生的事情,所以还来不及收拾。”
陆士远听出惠银有为青年开脱的意思,打量着她的头脸和衣裳,然后看见裙端露出的履头,一片醒目的湿青的油污。眉头微皱:“可惜了娘子这一双工巧的绣鞋。这样吧,我送给娘子一盒粉,作为赔礼。看你喜欢哪一个,就拿去吧。”
惠银连忙摇手:“不用,不用。这双鞋也穿了许久,该汰换……”
一旁的令萱和淑媛赶紧凑过来,捉住惠银的手,对着陆士远挤眉弄眼。
一个说:“哎哟!我们在旁边也吓得要死,需要抚慰抚慰。”
另一个说:“我已经挑好喜欢的粉了,就差个人来送给我了。”
陆士远没有搭理,径自对青年说:“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去拿来。”
青年拿来一个黄罗包裹。
陆士远一手接过,转过身,临走的时候又对惠银说:“挑个自己喜欢的吧。”似乎看出她的性格体贴,怕她让给别人挑去了。
惠银怔怔地看着人阔步走出堂屋,坐上腰舆走了。
两个表姐在一旁欣羡不已。
一个说:“表妹好福气,一毛钱都不用花,就有人送粉。”
另一个说:“表妹皮肤这么好,根本也不需要脂粉,不如让我来挑吧?”
惠银笑着摇摇头,意思是她要自己选,便走到木架前细细去看。一干女伴跟了过去。
青年将瓷瓶另外放置,再将竹笥倒过来盖着油污,避免其余人误踩,等着一会再来收拾。走回原位继续应付客人。
令萱对青年说:“你家夫人也是好命,能嫁给这样的丈夫。”
淑媛点头:“真的。老天怎么能这么不公平呢?丈夫既富贵,又俊秀,还那么爱她。”
青年摇摇头:“我家夫人命薄,已经亡故了。”
令萱和淑媛发出惊呼。惠银也抬起头来。
青年看着一双双眼睛都望向自己,似乎对这话题很感兴趣,便又细说了几句:“夫人体弱,怀姙的时候诸多艰难,好不容易捱到生产,也没能度过生死之候,母子俱亡。离世也有二年多了,郎主始终不能忘怀,望日的时候都会让我准备香奁鲜花,前去祭奠。即使尊长见逼,要求子嗣,也一直没有再娶。”
令萱眼珠转了转,迟疑地问:“所以陆郎作这些粉……全是用来祭奠?”
“是的。”
“这么痴情,要续弦也不容易。”令萱感叹。
“娶也不容易娶,嫁也不容易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