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士远的病,其实奚特真大半也是听说的。
他身为无固定职掌的咨议参军,工作就是借着巡视州境之名,四处游山玩水。后来陆士远患病,躺了数十日,不能视事。高平郡的郡丞报告上来,大意是太守病笃,繁重的郡事全都是他在处理,如果不能换个人来,希望能增加他的待遇,支用公田的收成──田秩,差遣官家的人力──僮干,这些原是国家对于太守本俸以外的资给。
因此刺史差遣奚特真前往郡城了解情况,督护高平郡军事。
到了宅舍,先与惠银会谈。
陆士远与惠银这一对夫妻性格迥异,一个喜欢热闹,参加歌舞宴会,一个喜欢闲静,作些织纴手工。陆士远平时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频繁的交际应酬不说,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由婢女搀扶进来,一沾床便呼呼大睡。惠银很有怨言,但是她的性格天生符合汉人的妇德,柔淑贞顺,管不动丈夫,便自己想开一点,只要求丈夫喝醉的时候去别处睡觉,别吵醒她,又鼾声如雷,让她一夜无眠。
于是陆士远另外整理一间内室别寝。
惠银失眠的怨恨消弭了,平时反而相处得更恩爱融洽。
夫妻便一直是分房睡的。
起初惠银只听陆士远说,作了一个很真实的恶梦。
夜半的时候,陆士远闻见一股刺鼻的臭味,像开垦荒地的时候,农人焚烧积草枯木,连着田鼠、蝼蛄一起炙烤,焦草味掺着烤肉味。
他昏昏醒转,发现室内有微光。床帐外站着一个人,长发披散,绛纱衣裳。垂着的头缓缓抬起,脸上尽是血,嘴唇也是一片嫣红。
看着像个女人。
惊骇之余,床边响起细细的窸窣声。一条斑斓的蝮蛇爬进床帷,举着头朝他徐徐过来。
他想躲,却动弹不得。
床外的女人动了,一只青白的纤手伸进来,捉住蝮蛇的颈子。斑斓的蛇身紧紧缠住那条手,然而那手彷佛铜浇铁铸,丝毫不受影响。陆士远看着蛇口渐渐张开,蛇眼渐渐突起,最后蛇身冉冉而落。
女人竟生生将蛇捏死。
然后发出一串嘻嘻嗄嗄的笑声。
听着不像是人,像某种鸦鹊。
陆士远吓晕过去,直到早晨婢女唤醒他。
即使感觉特别昏沉,仍然记忆犹新,余悸犹存。
寻常的梦,睡醒的时候也就忘了十之八九,即使还记得,多半是些零碎的模糊的片段。陆士远说得历历在目,又这般恐怖,惠银也觉得十分不祥,或许是在哪里沾染了不好的东西,便建议他先洗个香汤,去除秽气,休日的时候再去佛寺里祝祷祈福。
可是当晚,陆士远再次梦见那个女人。
女人捉着一条活鳅鱼,从头部开始吃。吃得津津有味,口中吱吱嘎嘎作响。
他试着问她:“你是何人?来此有何意?”
女人听了,朱口大张,露出一个笑容。口中的残肢碎肉又令他晕了过去。
一连数个晚上,作着相似的梦魇,陆士远的精神迅速衰弱了。
白日昏昏沉沉,说话颠三倒四。
精神影响身体,肠胃跟着出现问题。进食则腹泻,不吃则腹痛,只能吃些糜粥羹汤。请了佛寺里的僧人来看,说是因果报应,从前含冤而死的婢妾前来索命,要为其造像书经,施斋念佛。
惠银问陆士远从前糟蹋过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依循僧人的办法。
过了半个月,也没有起色。僧人只说罪孽深重,报应不爽,连着郡府上下都是一片风言风语,说陆太守恶贯满盈,天将诛之。
奚特真自己有过类似的惨痛经验,推测恶梦可能是人为的。
于是派遣郡府一队十人的仗身把守房外,屋里也守着两个人。
结果隔日十来个人都死了,给利刃抹了颈子。
谣言更加难以收拾,说陆太守的病是厉鬼之应,妨碍者皆死。
大小吏人躲得远远的,除了陆士远、奚特真自家的死士、部曲,只剩下医药吏还敢进来侍奉汤药。汤药也只是姑且一试,调养将息,无法令人好起来。
奚特真说到这里,问惠歌:“你想起来了吗?这个似曾相识的鬼病。”
“你觉得妹夫的病与那个法师有关?”
“对,昙影法师。”
“我听说昙影后来死在山里。”
“不,后来他真的作贼了。乱事出在冀州。”
魏国的都城还是平城的时候,南北使节往来的路线是沿着泗水,经过徐州的彭城和薛县,以及兖州的瑕丘和无盐,来到济州的碻磝城。碻磝城西边的碻磝津,是黄河重要的渡口,济州原是兖州的北部,因为这个渡口的关系,魏国独立划分一州仔细管理。渡过黄河,往北走便是冀州。再经过冀州的信都,定州的中山、博陵,到达平城。
使节往来讲究礼数和安全,毕竟带着许多礼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