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槿的眼神晃了晃。
中人能夜视。眼中的夜色像一层青纱,稍微有些光,更轻透了,看着像薄暮。她望着惠歌身后上方的屋瓦,饰有乌沉沉的圆形瓦当。
瓦当中间有个小圆。以小圆为中心分成四个部分,每个部分里面都有雕刻。乍看是纵横相错的线条,细看是四个字──长生吉利。
字形配合着瓦当的形状,拉着长长的弧线,回绕着,像个漩涡。
她说:“我同阿姐说过往事,阿姐或许便以为我出身洞房闺阁,只懂得花拳绣腿。其实我自得道以后,随师君修习功法,静能行气导引,动能攻守搏击。这套功法效法玄武,玄武龟蛇,纠盘相扶,雌不孤居,雄不独处。我先说与阿姐知,否则一会阿姐就听不见了。”
她侧过脸,向一旁说:“你们且先退避。”
刘峻、路天文、大马二马、卫士婢女小童等,纷纷退至墙边。
楼门开敞,屋里正中那一座十七连枝青铜灯,耀耀焕焕的灯光,在院中铺了一地光圈。惠歌背着光,影子斜斜横在朝槿脚前。
朝槿静静站在那里,看着那条影子。二手交叠腹前,手背朝外。看上去恬寂幽娴,悄怆惘然,彷佛站在河洲莲池,看着杨柳莲藕,那些诗歌里令人满是忧思的景物。彷佛从前那个闺女。
那双手移至胸前,缓缓沉落。沉落之时膝盖跟着屈起,二手逐渐分离。
霎时,有一种轻微的嗡鸣声。似乎是回荡的风,又似乎是房瓦的震动。
左右的梨树和梅树也晃了晃,沙沙作响。
原来那副柔婉的身姿一下子变了。人昂首,右手高抬。手背在上,拇指内缩,腕处提耸,四指直指前方。左手同形,靠后置于胸腹之间。形似长蛇仰视。
巾带扬于肩侧,衣袂动于肘后。
动作极好看,风流之中有种凌厉之势,旁观众人不由得低声惊叹。
惠歌胸前泛起凉意。
凉意蔓延,上至脸际,下至手心,肌肤泛起细微的粟栗。这种感觉许久不曾有过,自她发中以后。儿时倒是频频出现,射猎或角抵的时候,那时候结果还是未知的。许久未曾遇上匹敌的对手,对于即将到来的争斗,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来自她的血脉深处,狼戾的天性,蠢蠢欲动。
惠歌抖擞两袖,迈步往前走。
一走就来到朝槿身侧,右手叩腕,左手碰向肩骨。
惠歌自幼与人角抵,熟习的是擒拿摔技,也没有招式可言,伸手便抓,随兴所至。因为手脚快,从前只要这样一叩一碰,对方就要倒地。
朝槿不闪不避,右手钻过来,拦着她的右手,一伸一转,直缠而上。
惠歌暗吃一惊。朝槿说这套武技效法玄武龟蛇,这一手真有木棍打蛇,蛇随棍上之感。须顷之间,双手交缠在一起,朝槿的手反而捉住她的肩头。
一手给制住,立即处于下风,重心容易给人带着走。
朝槿一脚踏在惠歌双脚之间,正要勾起撂倒对方。惠歌脚步变化极快,左脚一晃,将朝槿的脚顶出去,顺势朝膝处落下,反而将朝槿扯过来。朝槿两脚迂回行步,稳住身形,捉住惠歌的肩头旋身下拉,又出脚去踹。
但是脚下只是虚晃,左手食中二指,猝然探向惠歌眼睛。
惠歌只想着对方要撂倒她,一定是朝脚腿下手,却忽略了上方。回身的时候才发现对方的左手闻风而至,迫在眉睫。
她的脚步快速变化,一步将她往后带,那两只纤纤细手从眼前掠过。
惊险避祸,一颗心却直往下沉。
朝槿的招式阴险狠毒,真是要置她于死地。
原本试探的意思也打消了,惠歌右手使劲,将对方拉过来,左手顺势往胸腹送出一拳。这一拳打在朝槿的左手掌上。惠歌正要缩手变招,朝槿捉住她的拳头,右手压着她的肩骨往后翻,意欲使她失衡。
惠歌也不执着,缩起一脚,人往后倒,一个旋身,两下脚步,人又站直了,抬脚就去踢对方胫骨。朝槿的脚一缩一拐,闪过攻势。惠歌左臂使劲,将被捉住的拳头猛然往前压落。朝槿若不松手,腕处就要损裂。
朝槿还是不放。抬起左腕,整只手连着肩奇异地涌动起来,像绳索一样,牵连着惠歌的拳头,竟将她的劲力化解了。
果真难缠,像龟蛇一样难舍难分。惠歌想。
朝槿一手纠缠着她一手,另一手弯曲逶迤,攻的全是要害,不是头脸便是心胸。惠歌只手招架,一边调动步伐。左脚往后虚踩,趁着人倾身攻来的势头,右脚抬膝佯攻。
朝槿举脚欲挡,惠歌一步踩在对方双脚之中,同时侧过身来,屈膝弯腰,左手猛力一拽。朝槿再不放,就要被她摔过肩去。
人终于松手。退开的时候手一绕,削中惠歌鬓边。
惠歌双脚一蹋,退回楼前。
脸际有一丝湿冷的感觉蜿蜒而下。朝槿的指爪划破脸际,流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