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嫁人!”
朝槿回到帐前,开始哭叫。
“我才不要嫁给俗人!”
这一喊,宾客跟着起骚动。
一来是因为声量很大,彷佛就在耳边说话。二来是因为音色低沉嘶哑,像年久失调的琴。
贺梅说:“这女郎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药石吃多了,嗓子变成这样。”
“嗯……”惠歌虚应一声。
贺梅见惠歌心不在焉,若有所思,便没再跟她讨论,继续看戏。
“董家夫妻非常着急,请来许多巫医术士,全都束手无策。可巧师君路过,看了看,对董家夫妇说,这是受到邪魅所惑。需要等到夜半之时,才能有个究竟。”
路天文一边说,一边踏着舞步。巧妙地与朝槿相对,像个旋转的圆。
笛箫的声音低下去,琵琶参与进来。琵琶这种乐器,弹得快,很容易令人精神紧绷,带出一片风声鹤唳的情境。乐音跟着转为急促,琵琶声哗啦哗啦倾泻而出,像午后急簌簌的一阵雨。飘暴而来,戛然而止,将人们的千头万绪都涤净了,心思全收束在场中。
宾客敛声屏息。
场中二人也停下来。
路天文左手亮出一条麻绳,将朝槿反手捆起来。朝槿垂首跪在大帐前。
细细的鼓声轻轻地敲。孤单地,韵律地,像长廊里缓缓的由远而近的屐声,给人一种没来由的恐怖。
“夜里,有个男人出现在朝槿房前。”路天文说。
一个祭酒扭着身体走过来。
路天文跳上去用蝇拂甩打两下。
祭酒往后翻出两个觔斗,滚了滚,最后倒在地上。黄衫大敞,胸腹上有显眼的歪来歪去的墨画,样子像条蛇。
“没错!这人乃是蛇精所化!”
宾客很赏脸地发出惊呼声。
“须臾,又有个男人出现了。”
第二个祭酒作爬行状,动作极慢,似乎老笃之极。路天文再次用蝇拂甩打两下。
那人没有翻出去,就地便倒了。一样敞胸露腹,上面画的是只乌龟。
“第二个出现的是只乌龟精。然后出现第三个人。”
第三个祭酒也作爬行状,只是速度和模样不同。昂首翘臀,乍行乍止。
有个童音喊:“这是老鼠精!”
宾客一阵哄笑。
那祭酒对着孩童方向宽衣,笑说:“错了!我是大白鼍!”
孩子给逗得嘻嘻哈哈,蹦蹦跳跳。路天文赶过来打那祭酒,人也倒下去。
贺梅忍不住说:“这些道人颇有童趣,看起来也不像什么邪门歪道。”
“确实。人很亲和,说得深入浅出,老少皆宜,难怪能发展成这样。”
惠歌回应,捻起一颗黄茧糖来吃。嗯,真甜。
场中,路天文走到朝槿面前,捻着髭须,摇头晃脑地说:“那只大白鼍是你的相好,乌龟是媒人,蛇是传通。你是人,莫与精怪为伍。现在妖魅已除,神魂速速归来!”
说完,解开腰间瓠壶。喝一口,对着朝槿头顶喷出一片水雾。
水雾氛氲,袅袅四散。
朝槿身前却溜出一道烨烨的流萤似的火星。惊呼声方起,只见一条黄衫朝火星飞过去,霍地烧成一团火。
灰烬四落,朝槿挺身而立。
黄衫褪去,露出一身鲜妍异常的上衣。绯轻纱罩黄缬襦,蓝白云鸟纹锦大袖,紫罗长寿纹绣带,带下垂挂五彩细珠。
再脱去风帽,环视一周。
惊叹声此起彼落。
她的乌发在头顶盘成一圈,往右侧拉出一鬟,贴近耳处。鬟根插着一支硕大的铜鎏金嵌玛瑙牡丹花钗,另一侧缀着一圈铜珍珠杂花。这种比偏髻更偏的髻,叫坠髻或堕髻,或叫堕马髻,大概看起来不是很正经,有部分人认为是一种妖髻。
妖髻配上彩衣,分外相衬。
细蛾眉,猫儿眼,鹅蛋脸。
桃红的面颊,大红的丰唇。
谁也没想到那种嗓音的主人会是这样一个靓女──
丽色如画,媚颜如花。
顾盼之间,旖旎无限。
乐音再次嘈嘈切切,铿锵镗鞳。朝槿随之起舞。
踩着欢快热闹的节奏,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随着身体和脚步翻上翻下。一下子像摘星,一下子像洒花。像刚刚捻起什么,然后一下子又丢了。
道人全退下去,将场地留给朝槿挥洒。
曼妙的舞姿,袅娜的身形,翩跹的袖带,婉转的娇态,看得人目不转睛──尤其是男人。
就像对面的三舅父,一脸如痴如醉。一旁的庶子本来也看着,似乎发现惠歌的目光,移过眼来。
惠歌不想招惹他,转开脸,对着身边的五碗盘陷入苦思。
剩下荔枝和槟榔没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