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我。”惠歌回答。
“唉呀!外甥女的条件这么好,四肢健全,又会赚钱,你母家还是贵戚,多少人想高攀,不要再这样白白耽误了。你那夫家本来就不怎么样,况且你丈夫都离开多久了,还有什么可以指望?还是让舅父来帮你物色几个好对象,怎么样?”
“不劳舅父费心。”惠歌沉下脸。
“不过你就是需要妆点一下。涂个粉,抹个口脂。不然太素了,简直像个男人。虽然说嫁娶看重的是家世和财富,但是男人嘛,没有不看外表的。你把自己搞得艳丽一些,你阿娘找到贵公子或富王孙作快婿的机会也会大一些。”
“甥女不才,不好鲜饰,不能奉承舅父之教。”
人与人说话,重视的经常不是说了什么,而是怎么说的。惠歌回答的内容彷佛虚心有礼,然而声色冷淡,加上那低不下来的下颔,鄙夷和嘲讽都掩饰不住。
贺雁不免变了脸色。
他贵为公侯,平日听惯巧言阿谀,这小辈对他摆张冷脸也就罢了,还这般说话,给他难堪?若换作他处旁人,手里的铁如意早就抡过去,打得满地找牙。可惜这里是莫家,他有求于贺椿,得给主人面子──贺梅他是不大担心的,薛家没有莫家贵势。
贺雁一手摩娑着铁如意上面鸡子大小的绿松石,不说话,只是看着贺椿。
贺椿知道贺雁性喜夸耀,看重面子,现在这样看她,大有要她作主扳回颜面的意思。她算是看着惠歌长大,知道这个甥女的脾性,吃软不吃硬,何况她也有求于惠歌,不好当面斥喝指责。思来想去,既然是阿姐的女儿,还是由阿姐出面劝解,既不招惹惠歌,又能给贺雁情面。因此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贺梅。
贺梅虽然亟欲惠歌离婚,然而贺雁一番话也惹恼了她。
什么叫找到贵公子、富王孙作快婿?说得好像她是个势利鬼似的。如果她真势利,当初还能让女儿嫁给平齐民吗?况且她自己也不好妆饰,涂脂抹粉什么的,就像敷上别张脸皮一样不自在,贺雁批评惠歌这一点,也是间接批评她。
她本来就看不惯这位阿兄的作风,姬妾成群,子女成堆,将来诸子分争,必定闹得家用不宁,现在讲话又夹枪带棒,听了一肚子窝火。她没有反唇相讥已经是给情面了,更不可能去劝惠歌。因此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贺雁。
午后的天空很干净,只有一片细长的云横舒着。颜色皎洁,像新浣的白纱。
阳光将青枫的叶子洗得薄薄的,淡淡的嫩青色。枫叶独特的玲珑的形状,像贴在天上的剪彩,遥遥映着底下的人们。
枫树下,十来个人站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安静的像没有人。
终究还是贺椿堆起笑容,对贺雁说:“这甥女有牛性,有主见,大概是像到阿姐。”
“你这阿娘不好当呀!”
贺雁对着贺梅哼哼冷笑。
他心知贺椿想息事宁人,脾气不便发作在贺梅母女身上,又想为自己争回一口气,便一手将一旁云髻盛装的女人揽过来,说:“女人还是要有女人的样子。就像我手里的这个,花枝招展,五彩缤纷,看着就赏心悦目。”
女人的头发盘束在头顶偏右,一层一层蓬蓬松松地迭上去,像云朵一样。云髻上缀着蓝宝石银华胜,银燕簪,铜花钗。身穿红罗交领广袖衫,联珠对鸟纹锦缘,青蓝间色裙,红白印花敷彩纱带,红绣履。
年纪甚轻,不过二十来岁,还承受得住厚厚的脂粉,看上去是娇艳,不是妖孽。
“阿兄就喜欢这种莺莺燕燕。”贺梅也冷笑。
“这一位是阿兄的爱妾吧?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见呢。”贺椿赶紧接口。
“不是。”
“不是妾吗?”贺椿疑惑。
“这是我的唾壶。”
“唾壶?”贺椿皱眉。
“你们妇人家一定没见识过,现今官场很流行这个。宴会游饮的时候,不用唾壶,用‘唾奴’,就是跪地张口的奴童,用来接唾。后来用唾奴的人多了,也不稀奇了,开始改用美人,叫‘美人唾’。我这个美人唾,其实没有用多久,是这次送故的时候收到的礼品,听说原本的主人是河间王。迎新送故,送来送去,现在送到我手里。”
这时的官场有迎新送故的文化,渊源要从汉人的汉朝说起。那个时候长官与属吏的关系,因为长官有任用和荐举的权力,便有知遇之恩的情分,关系近乎君臣鱼水──君任贤,贤尽忠。汉人对于知遇之恩有一种执念,跟知己一样,在这飘然的天地中有人看中我的殊异,我应该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撇开那些生死相许的极端情况不说,一般而言,有新长官赴任的时候,下属会赠送米布礼物,叫迎新。秩满去官的时候,再赠送一次,叫送故。送故除了礼物,有时候也包括属吏。
这个惯例发展到现在,已经是明文的制度,也设有专责迎送的迎新员和送故吏。汉人又特别慎终,就跟人死了要倾家荡产去厚葬一样,送故的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