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鸟在叫。
先是咕哝二声,接着大喊:“就就借借!”、“就就借借!”
每二个音停顿一下,如此咕哝与叫喊反复循环。叫声响亮通透,似乎就在附近。
抬头张望一阵,原来停在屋上。
翅膀灰绿,脸黑,头顶一搓白毛。俗呼“白头翁”。仔细看去,叫声和胸腹的起伏一致。应该不错。
那白头翁在檐枋上一边叫一边左右来回跳跃。时前时后,轻盈灵活,像娇小的倡女在高高的丝绳上歌舞。
一般而言,站在篱门外是看不见前堂檐枋的,应当看见的是密密的青黑的瓦。如果是富贵人家,还看得见雕饰华丽的瓦当。可是此时那檐枋上覆盖的瓦片大半落在地上,碎成一座嶙峋的小山。
前堂四支柱子,其中一支断成二截横在地上,一支艰难地歪着。
柱上的椽架撑不住,卸下瓦片,便露出堂顶的梁枋。
除了残颓的前堂,庭中的草也深,藤萝也密。
李良璞搔搔脑袋。
他出身寒微,父祖不过郡县主簿。没有资荫可以凭借,只好精力志学,负帙从师,以才德之名立身处世。游历至徐州,想到有个从兄李志深住在睢陵城,便前来拜访,没想到看见的是这般破败萧条的光景。
站在篱笆前瞧了老半天,也不见半个人影。
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可能一家子都还在睡觉吧?
如果不是庭中那一棵奇特的老樗树,他一定以为自己找错地方。老樗树的树身中央突起,二侧凹陷,加上曲曲扭扭的树皮,像一张鼻子很长的老脸。
“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地震?”
李良璞也有书生常见的毛病──喃喃自语。
身边的灰驴甩甩耳朵,嘤唔二声。
不知道是同样感到困惑,还是对身上沉重的囊橐感到怨苦。
李良璞左顾右望,终于看见前方巷口徐徐走来一个吏人。
黑帢帽,黑布袴褶。腰系灰帛带,带里插一把菖蒲。那是县尉、里佐的通习。他们的工作是维护里闾街道的安宁,出入作息与常人不同,容易撞见牛鬼蛇神,所以流行在腰带上插菖蒲。听说能蠲邪养正,常保平安。
那吏人也在看他。
李良璞便走上前去攀谈。
“请问……君可知道此户人家?户主应是姓李。”一只手引往宅院。
“自然。我是此地里佐。”
“幸会幸会。敢问这户人家发生何事?怎么前后不见人影?”
“你和户主什么关系?”
“从兄弟。敝姓李,名良璞,字雅之。上党人。”
李良璞报上身家,里佐便同他说了缘故。
原来他的从兄李志深自从阿爷病逝之后,嗜酒如命,镇日在东市酒垆里饮酒,也常与人博戏。父祖留下的田园牛车,能换钱的都换了,充作酒费与戏责,家产只剩下这一间宅院。贫病交迫之下,老母也死了。
为了缴纳田租户调,邻里人家已经借过一轮。治丧费用实在凑不出来,只好去跟虎妇贷钱。贷一责十,期限一年。
李良璞听到这里,皱眉问道:“敢问那位‘虎父’是什么来历?”
吏人凑近了,放低声音:“一个守活寡的女人。善于治产,家财丰厚,经商之余也出贷钱帛。”
“噢,虎‘妇’……”李良璞订正似地念了一遍,又问:“国人?”
“这还用问?鲜卑女人才这么悍。”
李良璞啧啧二声:“今日贷一千,一年后还一万。果真是贪残如虎。”
里佐嗤笑一声,纠正他:“虎妇有那么好心?今日贷一千,一年后还十万。若过期不偿,一日生钱一万。”
李良璞倒抽一口凉气:“旬日之间,增赢十倍,虎豹所不及也。”
里佐继续说,后来约定的时限到了,虎妇上门了。他的从兄当然还不出钱。妻子带着儿女投奔娘家,李志深从此不见人影。有人说在水边看见他,似乎想自尽。也有人说在东市看见他,似乎又去沽酒。
李良璞问:“从兄还有这间宅院。卖了还债,总有余裕能过下去吧?”
望望前堂,檐枋上的白头翁已经不见踪影。少了喧闹的鸟鸣,愈显宅院寂寂,草木深深。
他搔搔头:“只是这屋子不知如何破成这样。”
“你以为虎妇为什么叫虎妇?”
“不是因为赢息无厌的缘故?”
“那柱子就是她拆的。”
李良璞与里佐对视片刻,笑起来:“君真是会说笑。”
里佐也笑一下,旋即正色:“我说真的。”
里佐说,虎妇上门讨债的经过他没看见,也是听说的。
李志深因为害怕虎妇上门,抓来一堆野狗绑在门口。
那天午后,一乘轻车来到门前。那群狗起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