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豹,和尚不能杀生,于是有净人。寺财出贷,总有拖延不还的时候,上门逼债这种事和尚也作不来,于是有净人。名字的意思是为僧作净,免僧有过,像擦屁股用的那片草纸。来源是官府的赐户或流亡的难民,后者通常不在官府的名籍中,类似高门贵族的荫户,接受庇荫,提供劳务。
石佛寺的净人用次序称呼。那人便叫阿七。
昙影常常去看阿七。人们说他们是同病相怜,傻子惜傻子。只有傻子才会好好的院房不待,跑去净人住的地方。
寺院东侧的院墙有个小门,门外种两株黄杨树,枝叶拉着枝叶,绿得浓厚笃实。还没走近就能闻见一股异味,屎尿的骚臭揉合菜果的腐臭,来自树旁装屎尿的木桶。每天净人从寺院的厕室挑出来放在这里,累积十来桶之后再挑下山卖给大地主。
树下用麻绳绑着一条黄狗,净人养的,以便夜里提醒屋外的动静。
树后有一间茅屋。屋里堆着备用的器物,许多是破损的,有农具如种箪、碾车、重挞,也有厨具如锅、釜、瓮。
墙角有一张破败的短榻,榻面不是木头的颜色,而是泥灰中染着血渍似的红褐。上面垂着斗帐,颜色像是用灰尘织出来的,帐角挂着干姜和龟尾,用来辟虫蛇。这是阿三的床。他在净人中拳头最大,脾气也最大,自然而然成为这间恶臭阴暗的小屋的首领。
其余人只能挤在屋内仅剩的空处,铺席睡觉。
昙影待不住这样的小屋,屎臭味熏得他头晕脑胀。他会把阿七带到附近的石崖上。这是他以前一个人练习说话的地方。
景色很开阔,看得见殿堂,浮图,石窟,院墙和林木,错落有致。
感觉自己很大,世界很小,口吃带给他的挫败感像云雾一样飞散而去。
但是他发现,阿七来到这里,总是望着上方,彷佛山顶那片天空更吸引他。
昙影还会给阿七带食物。净人实际上就是寺院的奴人,膳食好不到哪里去,何况阿七初来乍到,可能也分不到东西吃。阿七却不吃他的食物。
他后来才知道,原来阿七的膳食并不差,甚至比院里的和尚还多几分。
和尚过午不食,净人不受此限制,如果寺里不给东西,他们也能光明正大地找山菜野果吃。以阿三为首的净人对阿七的态度很特别,没有人会抢他的食物。
昙影想,难道是寺主和维那善心大发,特别可怜他?一个寻死的哑巴?
昙影经常在石崖上和阿七聊天。我说你听的那种聊法。
只有对阿七说话的时候,他没有自惭形秽的窘迫。阿七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皱起眉头,瘪起嘴角,掩饰不住或根本不掩饰的厌烦。说到兴头上,他甚至能够完整地说完一句话,因此欣欣然一整天。
聊天的时候,阿七如果不是望着上方,就是用石子和木枝堆小屋。
有一次,他对阿七说一个从樵夫那里听来的传闻。
彭城里有个屠夫,喜欢喝酒,喝醉酒喜欢打妻子。有一天屠夫没去工作,人们发现他倒在家里,一把屠刀在他的后颈上。家里没有其他人。后来人们在一座枯井里找到屠夫的妻子,也没命了。官吏查了查,没有什么线索,这件事就不了了之。有人说是妻子害了丈夫,也有人说是他人寻仇。屠夫还有个儿子,没有人知道在哪里,连尸体也没发现。
昙影说得忘我,说完才发现阿七堆起的小屋垮了,石子和木枝散落一地。
阿七的手搁浅在半空中,像一下子忘记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昙影吓一跳,想拍拍他。
指尖刚碰到衣衫,阿七手一扬,打开他的手。
人倏地站起来,背光的面容一半晴一半阴,细眼睛里的小瞳子幽幽地盯着他。片刻,径自走了。
昙影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也有种不安。
阿七的眼神很深。有那么深的眼神,心思一定不会很浅。
从此二人关系就冷了。
昙影不来找,和尚和净人很难碰上面。
当人们来问昙影,为什么阿七会成为道林老和尚的弟子的时候,他不知道,更吓一大跳。人们说阿七如今跟在道林身边修行,膳食自用,功课自作,其余杂事劳务一概免去,连维那也不能使唤他。
昙影来到院边,这里的山崖低处有二三个石窟。窟里没有佛像,道林老和尚偶尔会在里面闭目趺坐。如今换成阿七。
昙影站在洞口,挡住光线。
洞里的人闭目依旧,沉静依旧。
良久,昙影走开了。
感觉阳光刷亮眼皮,洞里的人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昙影的背影,颓丧的像一条失群的狗。
那一天,净人们要挑粪下山,阿三不让他去,叫他午食的钟响过后,一个人到翠林湖边。他想,谜底要揭晓了。他很清楚自己受到的特殊待遇。
曾经有个净人抢走他的粟粥,阿三把他揍个半死。吵嚷中,那碗粟粥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