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素馐’。”
“什麽?”
惠歌冷笑:“你不知道‘素馐’?”
“你知道束脩?”
惠歌再次冷笑:“怎麽可能。”
“……”
少年坐在穀黄色的蔺席上。一贯的脊梁挺直,膝盖合併,双脚收在臀.下。
他的膝前放著一个圆形的食榼,口径约一尺,五六寸高,髹以黑漆,榼盖上面画满叶子图样。叶子的颜色是浅褐色,没有金色那麽耀眼,但在黑漆的映衬下有一种内敛的明淨。画的叶子有两种。一种尖细,一枝三片或四片,像竹叶。另外一种肥大,不规则的边缘,像瓠瓜叶。交错纵横的两种叶子中,飞著两隻朱红的蝴蝶。一隻在右上方,另一隻在左下。随著头上遮荫的枝叶的晃动,食榼的边缘游动著亮白的光泽。
贵重的漆榼,烂熟的蔺席,像两个世界的物事,却摆到了一起。
惠歌盘腿坐在食榼的另一边。右手肘撑在膝盖上,手心托著下巴,左手搁在脚踝上。她看一眼食榼,再看一眼小白,说:“小花说的,自行素馐以上,吾胃肠无毁焉。所以这是素馐,你收了吧。”
小白打开食榼,髹红漆的盒内放著髓饼和肉脯。阖上。
“先生今天会来吗?”他问。
“不会,小黄生病了,他要照顾牠。”
小白想起上次喝的酪汤。
“小花说了,你会跟我解释素馐。”
小白双手前撑,缓缓站起。在附近捡了一根树枝,坐回席上,开始在地上写字。他先写“束”、“脩”两个大字,下面再写一行较小的句子。
惠歌挪过来,一旁看著。
看到小白写出“未尝”,了然地“喔”一声:“原来不是肚子裡那个弯弯绕绕的‘胃肠’。”
小白写完,搁下树枝。不说话,望著远方。
无垠的天空下,远远地,靠近城的地方,卧著一片矮桑林。林前横著耕过的光溜的田,隐隐的一条一条的田垄,像谁留下的长长的爪痕。耕田左方被一片茂草遮住了大半,野草勾肩搭背,四处蔓延,直到这株梓树前不远处,才渐渐稀落。细看有紫色小花──野紫苏,有粉.白小花──野麻,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草,有的顶著红色的钵形的毛穗,有的尾端生满绒毛,像狗的尾巴。
风至,踏过褐绿参差的草田,跨越中间若隐若现的小径,扑倒右方白茫茫的芒花丛。接著迆逦而来,潇洒拂过。头上一树的果叶不安分了,发出窸窸窣窣的低鸣。
梓树在春末开花,夏秋结果。长而细的果荚,纍纍地挂了一树。
小白收回目光,斜眼看去。鲜卑少女倒在席上,闭著眼,张著嘴,正在睡觉。他伸过树枝,轻轻敲打她的小.腿。
惠歌才刚睡下,感觉异样,立即坐起。正色说:“我在等你解释。”
“在睡梦裡?”
“没错。”
真是大言不惭。小白用树枝指著地上的大字:“束脩,有一种说法叫学费。脩,是乾肉。束脩,是用细线穿成一束的乾肉。”
“跟脯腊一样吗?”
“对,只有微小的差异。如果用牛羊作成,可以片出长条的肉,叫脯。用鸡鸭作成,肉小片小片的,叫腊。用木棒打过比较精实的,叫脩。”
“反正都是乾肉就对了。”
“如果用这种说法解释论语裡的这句话。”小白用树枝指著大字下面写著的句子,“‘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意思是说,准备了乾肉作为学费的人,我没有不教导的。”
“我懂了,花花叫我把食物给你,作为学费。”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可能不是?”
“因为学费这种说法,跟论语传达的思想不一致。孔子致力于人性的美善,说自己是‘诲人不倦’的人,这样的人,一定要有学费才愿意教导对方,很奇怪。有人说,学费表示一种敬意。但是孔子讲孝的时候说过,不是供给父母衣食就叫作孝,而是发自内心的敬爱,否则跟圈养畜生没有什麽不同,用孔子的话叫作‘不敬,何以别乎’。拿了乾肉来,就能表示对老师的尊敬吗?这种说法在我看来比较牵强。”
小白只有在讲书的时候多话,而他的话一多,惠歌的眼睛就开始空洞。
儘管漏掉许多句,她心裡还是得出一个结论──束脩不是乾肉。
她点点头,让小白知道她有在听。
“脩的另外一种说法,是修饰,修养。束,是束髮和束带,表示约束自己的最低的外在的层次,有开始学习的感觉。所以束脩,是指人开始懂得约束和反省的时候。我比较认同这个说法,表示人开始能够自觉地反省和约束,也就是开始面对真实的自己,以及自己与外在社会的关系之后,孔子都会给予指导。这句话的下一句也能支持这个说法,论语的编排是有意义的,有关联的句子才会放在一起。下一句说,‘不愤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