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寄觉得唯有“厚重”二字才足以形容现在的自己,哪怕换下干净的衣裳,仍有被血浸湿了的沉闷冰冷。他平日安静修炼,不争执、不生事,连结交都犯懒,乍一被打乱,进入时刻紧绷的战场,令他很陌生,这种心情只能在战后抱着江漂亮时,得到片刻安抚。
若是江春儿在就好了。
此时想见她的渴望,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不知她打完了没有,是不是在来的路上,完好无损吗?
徐青寄在马厩里捧着一把豆子喂马,思绪全在江春儿的一颦一笑间,直到有人走至他跟前:“徐师兄。”
想念被打断,他不悦皱起眉毛,尤其是看到裴雁回,愈加不快。
裴雁回找了一圈才找到这,想尽了理由来接近,如今江春儿不在,段落英也不在,她和徐青寄才称得上是出生入死:“徐师兄,这两瓶是我门派秘制的金疮药,你的伤……”
“不必了,”徐青寄打断她的话,“今后别来,我未婚妻不喜。”
裴雁回一听得“未婚妻”,气得抓紧了手中瓷瓶,妒意横生:“师兄误会了,我没有,难道你是怕她?”
徐青寄眸光阴沉晦暗,战场上带回来的锋利冷酷一时无从压制,惹得江漂亮都烦躁踏着马蹄:“故意曲解,裴姑娘是听不懂人话么?”
裴雁回脸色一变,犹记在奉州初见,徐青寄风轻云淡的,拒绝也是语气温和,留有几分情面,后来几次都是避开,让她打心里感觉到他是个极其温柔之人,而此刻言语犀利,连神色都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她面上挂不住,红着眼跑了。
江漂亮垂下脑袋凑到徐青寄手里吃豆子,奈何徐青寄的手太低了,它发出不满的哼哼声,徐青寄缓下面色:“好在你不会说话,否则向她告状,我可怎么哄?”
江漂亮摇头甩尾。
徐青寄把豆子洒在食槽里,去检查江漂亮身上有无伤口,顺便打来水,将凝固在毛发上的血迹擦干净,自顾自说着让它将就过一下苦日子。这匹马是江安给江春儿的及笄礼,她却特意留给他,说是如虎添翼、百战百胜。他知道江春儿怎么想的,其中真情,叫他心尖发软。
江漂亮被拉去广武营训了小半年,纵然跟着江春儿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也比得上那些练了很多年的战马,这点倒像它的主子,蛮横娇气又耿直肯吃苦。
徐青寄神态越发柔和,思绪乱飞,想到江春儿无声无息跑去北军,江漂亮被江明睿带出去玩了两年,在正经主子回来后,他俩上演了一场难舍难分,整得江春儿好像那个棒打鸳鸯的棒槌,只好被迫答应待江明睿,待明年他乡试得名,就找一匹好马来送给他。
“连昀山是个产马的好地方。”这是燕国马场,若战事顺利,可以和江春儿去看看,也不知她有没有空,没有也要有。
……
梁军占据通阳关,往前四五十里的高处、重要埋伏点,都从西鹿手中抢了过来,最后直逼元城。
每日几场大大小小的仗,西鹿人专挑饭点和夜晚突袭,人数不多,但能把人烦死,有时刚眯一会儿,擂鼓就响了,徐青寄逐渐习惯起来。
十月初,来了几个人,是青霞宗的医者,其中就有欧阳荻,他见到徐青寄时目瞪口呆:“你怎这幅鬼样子?”
穿着黛黑戎衣,发带盘发很是潦草,那胡渣看着就知道留有好一段时间,说得好听叫不拘小节,否则就是不修边幅,跟他印象里的徐青寄相差十万八千里,一时都没转过弯来。
徐青寄低头随意看了自己一眼,破罐子破摔:“春儿又不在。”
这么个地方,怎么修边幅?
欧阳荻一乐:“我猜京军已经启程,弟妹知道宣平和咸灵这么近,她会过来的。”
“她在益安城。”徐青寄瞧着欧阳荻一脸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干脆让人在帐外设起了小桌,有酒有肉的,如此优待,看得欧阳荻咂嘴:“我收到咸灵的消息,这等建功的大好事怎能不拉上你一起?特地赶去宣平找你,没想到来晚了,你都混出头。”
徐青寄斟满一碗并不烈的酒:“都是为了给漂亮讨点好马料,春儿把马丢给我,照顾不周,我命休矣。”
“少显摆。”欧阳荻嗤笑,二人碰碗,一饮而尽,他听徐青寄说来这段时日的事,不免一阵心悸,“说句不好听的,战事虽苦百姓,却也是你我这等闭门习武人的出头之日啊。”
徐青寄不可否认点点头,多少武林人士奔赴战场,好似那些学子入京,求个一举成名天下知,会试好歹三年一回,偶尔还有恩科,但要说武举,追求武道之人完全不会想这个,而是靠着在官府立功封得勋官甚至赐爵,是对他们习武一辈子最大的认可,更何况散漫惯了,拿着俸禄逍遥自在,何乐不为。
“刀剑无眼,飞蛾扑火,几人得涅槃?”
欧阳荻道:“你必算一个。”
徐青寄应承下来:“当算,做个籍籍无名之辈太委屈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