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踢踏踏,一乘小轿伴着一辆车马,在傍晚时分停在巷子口。
最后的时刻,一顶盖头蒙住泪眼,姑娘们齐齐跪送,哭声震天。大如送靳柯刺秦,壮士赴义。
而新嫁娘毫不为之所动,被喜娘搀入轿中。头也不回,决然离去。
走了!
攥帕倚闾,扶门相望,心似刀割,一揪一揪的疼。苏锦亦淹没在这一片泪海中!
没有吹弹,更无鞭炮,不过收个屋里人,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
哪有凤冠霞帔,她只是个姨娘,何敢妄想正妻的礼制。
纵然他再喜欢,再疼惜她,那也越不过规矩礼制。
可他又恐委屈她,于是他亲自来了,来接亲,骑着马亲迎她入府,已然是大过天的宠爱了。
狗屁的妻妾,何来的宠爱,没想过也不稀罕。
“噗”
轿中人笑了又哭了,内造的织锦裙摆,绞的褶皱不堪。
果真如那日所言,没有人为难她,就是敬茶都免了。
泪浇红烛,燃尽炉香,盖头落下,露出一张无甚波澜的脸。
“还记得玉门居吗?”
他给她套上一副镯子,一双眸子孩童般闪着机灵。
“咱们最后一次见面,我说给你寻镯子,寻到了你却不见了。当年咱们多盼着这一日,一会儿不愿意嫁,一会儿又嫌我家冰人慢,一时又让我去你家住。终于盼到这一日,又有了孩子,高兴,我真高兴。只是委屈你了……”
故事讲完了,她并无他想象中的喜悦,依旧是面沉似水。
有些尴尬,他逗她:“既戴了我的镯子,便是我的人了。”
说说自己先腼腆的笑起来:“论理我也不是头一遭儿,竟心慌的厉害,你摸摸。”
他要抓她的手,她不让,反问他。
“我是个疯子,性淫、贱,不然也不会与你私定终身,未出阁便行了苟且之事。脾性又不好,替我兜揽了这许多,与我你也厌了吧?”
“不,怎么会。正是这份真挚,我才愧疚至今。”
“愧疚?只是愧疚?”
“不,不是。是喜欢,是爱慕。”
不许她躲闪,攥住手急急解释。
“若男,咱们终于成亲了,我们少年时的梦终于圆满,你难道不高兴吗?”
“高兴。”
她微微一笑,梦圆了也该醒了。
呵,骗谁,早没了喜欢。
锦屏暖衾,暖风熏人。高姨娘的屋内烧着地龙,笼着银丝炭盆。
才出月子的人儿丰腴了许多,石榴红缂丝袄子裹着玲珑的曲线,貂鼠卧兔子娇俏可人,一双唇涂抹的娇艳欲滴。
周彦邦生日,恰逢休沐,炕上精精致致的摆上几样洁净小菜,上好的金华酒,一盅子又一盅子的灌他。
“爷,给您添了个姑娘,不嫌吧?”
“不急,等我养好身子,下头还有儿子姑娘,您要多少盼儿能养多少!”
“新裁制了件兜子,要不咱们今儿就……”
嬉笑虐浪,媚态百出,淫词艳语。
言语间,解了颈子上的如意扣,露出雪白的粉颈。使尽浑身解数,往他身上生扑硬贴。
周彦邦更是嫌热,脱了袄子只穿夹袍。
酒吃的面色酡红,醉眼朦胧的挑着下巴玩弄,由着她闹。
“里头吃的正好,偏什么不打紧的事也要去回。若惹姨娘不自在,仔细皮肉!”
丫头小燕好不客气,立起眼睛骂人。
“周管事比咱们体面,那也是奴才。如今就是戴爷爷见了姨娘,也是主子主子的恭敬,凭你今天什么事儿,砍头登基,这个门也不能进!”
另一个牙尖的丫头是坠儿,这两个全是高盼儿娘家的奴才。
翠眉跟了周莞,墨雪突兀兀的没了。高氏不放心外人,放着周府几百号的奴才不用,哄着周彦邦生生从娘家弄来这两个可恶至极的贼丫头!
两个丫头见周府金银满仓,自家小姐又说一不二,自觉跟着涨了身价,来了没几日敢骂周升?
而周府拨来的丫头真儿,默默站在远处雪地里,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一个粗使的自然比不得姨娘的心腹,入不得门,进不得屋,严寒酷暑她都只配在外头。
那么,便守好粗使的本分。她不劝阻也不追随,垂首默然,由着她们抢风头。
哼!好一对左门丞、右户尉,好一对秦叔宝和尉迟恭,怕了你们小妇了!
“朝堂上的也不许?外头大人来访也不许?天家召见也不许?”
“不许!”
“好,姑娘护主,我体谅。我自去向上房老爷回禀,不烦姑娘。”
……啊、这,若误了公,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回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