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勉觉得,云桑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这一盆,方才不是都漂干净了吗?怎么又放上皂角了?”
“呀!”
经他这样一提醒,云桑才发现自己弄错了,手忙脚乱将衣服捞出来,只好重新再漂。季勉看不下去,从她手里接过浣衣盆,一边搓洗一边关心道:
“云桑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在宫里当差遇到了困难?”
“没有啊……”
佯装的若无其事很快在准御医洞悉注视中瓦解,云桑抿嘴,小声说:
“与我同屋的一位宫女……前几天没了。”
“没了?”季勉疑惑,“死了吗?怎么死的?”
“说是急病暴毙……可我那晚入睡时,她分明还没回来……”
云桑将洗好的衣服撑开晾在院中,犹犹豫豫问:
“季勉哥哥,世上是否有这种病,平日好好的人,忽然得上了,说没就会没的?”
“这种病,倒是也有……”
季勉欲言又止。宫里的事情,见不得光的,不胜枚举。进太医院做学徒第一课,便是教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安慰云桑:“你莫想太多,咱们本本分分做事,就算有什么,也轮不到咱们头上。”
云桑望着晾衣绳上还在滴水的妇人外衣,叹了口气:
“若单我自己,其实没什么。我就怕我在里头有什么万一……我娘,便再没依仗了。”
“说什么傻话。”季勉拧干手里这件衣裳,起身走到云桑旁边,“你娘好好的,你也得好好的。便是单为自己,难道就不该保重了吗?”
“好像也对。”她笑笑,伸手去接季勉手里的衣服,“我来晾吧,你去屋里歇会儿。”
洗好的衣服带着皂角的香气,一件件被抖开了铺在绳上。季勉将沾湿的手在自己衣摆随便蹭了蹭,并未依她言进屋休息,而是转身又去一旁劈起了柴火。
陈七娘坐在炕上,隔着窗户,看院中二人一个洗衣一个劈柴,老脸堆满笑容,直逗得晴枝从旁打趣:
“七娘,捡到钱啦?”
不待七娘说话,她又嗦着腮帮子摇头:“不对,是捡到好女婿了。”
“净胡说,姑娘家的怎么不知害羞。”陈七娘收敛上扬的嘴角,轻轻戳了晴枝一指头,“亲戚自然多些照应,人家说不准没那个意思呢。”
晴枝撇嘴,在心里默默吐槽:
一表三千里,何况十几年不往来,哪这么多亲戚情分,值得他三天两头往甜水巷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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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柯意外故去的阴霾并没有笼罩茶房众人太久,一日暖过一日的气候,仿佛打定主意,要让这群深宫里的卑微奴仆早日走出寒冬的愁云惨淡。
三月,春到浓处,花事烂漫。宫中每年都会设春宴,邀请皇亲国戚并一众朝臣共赏春景。
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
萧昱信步御花园,瞧见宫人们正有条不紊地折取明日春宴所用插花。暖风熏开了枝头大片花朵,点缀在株株翠色嫩柳间,煞是喜人。
“今年这花开得甚好,回头挑几枝,插到朕的书房里去吧。”
云桑闻言,自他身后恭敬走出:“陛下喜欢什么花,奴婢这就去准备。”
目之所及,万紫千红,萧昱一时竟有些答不上来。他弯唇,悠悠反问:
“你呢,你喜欢什么花?”
在太极殿伺候这些日子,云桑已渐渐熟悉陛下性情,不再像刚来时那般诚惶诚恐。听到这句问话,她略一思索,展颜回道:
“奴婢最喜欢桃花。”
“哦?为什么?”
“桃花可以酿酒,煮粥,做糕。桃子饱腹美味不伤身,桃木又可镇邪避灾,在民间有仙木之称。”
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简直可以出一本《桃树浑身是宝》使用指南。
萧昱忍俊不禁:“旁人喜欢桃花,都爱它春红灼灼,娇艳芳菲。你的理由,倒是实在。”
云桑吐舌:“奴婢眼识浅陋,让陛下见笑了。”
“既然你喜欢桃花,便去折些桃花吧。”
他心情甚好,微笑道:
“多折几枝,除了摆在房里的,今晚再给朕做一碗桃花粥来尝尝。”
与御花园的姹紫嫣红不同,寿安殿外,只种了一片白梅。
白梅花期早,如今已凋落的差不多,枝头新叶葳蕤,苍翠如洗。傅如皎神色郁郁,身后两位侍女怀抱她近日留宿殿中的包袱,三人穿过这片梅林,正往宫门而去。
两个时辰前,燕芳给她拿来一件薄纱裙,勾花描金,肩头缀饰着层层叠叠的玉石珠链。
——恰好,是她送给梨柯的那一件。
“这件衬裙丢了好几日,我还愁赶不及再做一件新的,没想到姑姑竟帮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