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寺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半山腰,从汴阳城去那里,还要穿过重重密林,爬一个小时的山才能到抵达。
江缨掀开车帘,山野之中的新鲜空气令人身心舒畅。
她不由得想起了上一世,她从贺府赤着脚奔回郊外江家时的那一天,也是在林间跑了很远的路,脚都被石子割破了。
那夜,是江缨第一次反抗贺府。
贺夫人找了一个礼数不周的理由,让江缨白白挨了十个鞭子,又让她低声下气的为自己洗脚。
这无疑是将一个人的尊严放在地上践踏。
那次,江缨来了狠劲,冲动之下掀翻了贺夫人的洗脚水,水浸湿了贺夫人的锦缎。
贺夫人一向习惯了她的软弱,自然气急败坏,抄起鞭子就要向江缨抽过去。
一鞭又一鞭,打到江缨甚至起了鱼死网破的念头。
最终,她用簪子刺伤了守卫,逃回了郊外的江家,贺尚书不想让此事闹大,丢了贺府的颜面,就对外宣称江缨思念父母,归宁数月,以解思亲之情。
那时,江缨回到江家的三个月,快活了三个月,一时间想通了许多。
女子嫁人,就是一场赌注,嫁对了人,一生之幸,嫁错了人,就是一场永远也无法摆脱的深渊。
与其如此,不如陪在爹娘身边,安稳度日,好过在贺府过的生不如死。
突然,白芍的声音将江缨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大公子,你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
只见贺重锦压着胸口,低沉急促地喘息着,胸口的衣物都被攥出了褶皱,脸色也愈发的苍白。
江缨当即问道:“贺公子!你怎么了!”
白芍急道:“少夫人,大公子他不会是有晕车之症吧。”
马车还在行驶,车夫得到江缨停车的命令,连忙拉紧了缰绳。
此刻的贺重锦,脸上的温和淡然荡然无存,身躯细微地发抖,只剩下了苍白与……恐惧?
他在恐惧什么?
江缨突然想起成亲那日,贺秋儿放进屋中的那条蛇,当时不知那条蛇是否有毒,能不能致人性命,他都格外冷静,不曾有过害怕和畏惧。
现在……是什么情况?
“贺公子。”
听到她的声音,贺重锦如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瞬间镇定了许多,抓住她的手,攥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贺公子,贺公子?”
江缨始终唤着贺重锦的名字,唤了一声又一声。
贺重锦反复揉着额头,记忆中那些画面在脑海中来回闪过,每一幕都是那么令他触目惊心,最终捏了捏太阳穴,答道:“缨缨,我没事。”
“贺公子如果觉得难受,就靠着我的肩头小憩一会儿,我让车夫把马车开得慢一些。”
她与贺重锦虽是没有什么男女之情的夫妻,但实质上,作为朋友,江缨是理应关照他的。
白芍递来水壶,几口水下肚,他的气色也明显好了许多。
“没事就好。”江缨轻轻安抚他的后背,说道,“贺公子明知道自己弱不禁风,这里山高路远,偏是要出来,下次就留在贺府吧。”
贺重锦脸色稍微缓和了些,那些令自己恐惧的回忆逐渐消散,才笑着答复她:“嗯,下一次听你的,这次是我有要事,只外出一次。”
后来,马车又行驶了一会儿,贺重锦果真听了她的话。
她想起,那一夜和他出府去街上,自己就是这样靠在他肩头昏昏沉沉地睡着,于是拍了拍自己的肩头:“贺公子若是觉得不舒服,可以靠过来。”
马车抵达了山脚下,贺重锦和江缨还有白芍下了马车,三人准备徒步上山。
“少夫人。”白芍一边爬,一边气喘吁吁地道,“大公子他不累吗?”
江缨看向前面的贺重锦,他一步一步地迈着往上爬,丝毫没有一丝疲倦之意,她愈发地好奇贺重锦此次来南安寺的目的。
等他们爬到半山腰,走进南安寺之中,祭祀仪式尚未开始,不过那名德高望重的女住持已经穿戴整齐,端坐在佛像前。
贺重锦朝所有人行了一礼:“对不住,重锦来迟。”
没人应他,贺尚书只是淡淡地看了贺重锦一眼,而后道:“来迟了,就好好在这里跪拜先祖。”
“是,父亲。”
江缨提起裙摆,跟着贺重锦一同在佛像面前跪下,听着女住持手中滴滴答答的木鱼声。
上一世,她听闻曾有人请这位叫做静悟的女住持做了一场法事后,那个人在叩拜之时亲眼见到了自己死去的亲人。
后来过了几年,江缨又听说,静悟住持被人告发是装神弄鬼,在寺中点了可致人产生虚幻的迷香,一时间身败名裂,南安寺也就此荒废了下去。
亏得贺府来这里参拜了多年,还贡献了不少香火钱,竟白白搭给了一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