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中极致安静,静到怀袖连自己的呼吸都清晰可闻。门外的风钻进来,吹得桌上烛灯轻晃,混着墙上壁灯,将怀袖的身影投在地上,墙上,桌上,窗棂上......
三三两两的人影,又最终汇聚到怀袖身上。立在这些影子的中心,怀袖捂嘴噤声,察觉先生不在,自己擅闯,昏头的酒劲霎时醒了大半。
她本想趁着先生没回来,拔腿逃出去,只不巧在转身的瞬间,一阵夜风卷进来,穿过她的肩头,直直刮向书桌上。
纸张被风卷动,发出沙沙脆响。鬼使神差,怀袖随着那声音去看,这才发现先生桌案上竟有一幅画。
方才那画卷平放于桌案上,又被桌案一侧书卷笔墨挡住,怀袖心中惊惶,并未看见。现下这阵风卷过来,将画卷吹歪了一些,画卷一角悬于桌沿,轻轻摇晃着。
隐约的一抹红落在怀袖眼里,像无法抵抗的致命吸引,勾着她的脚步慢慢挪过去,直到她站在书案后,在桌上烛灯映照下,将那画像看得清楚。
那是一副女子画像。画中女子一袭红裙,如火般燃烧在漆黑暗夜中......
画中女子只有背影,可即便只有背影,怀袖也能从她描画精细的裙摆上,绣纹上,甚至是搭在肩上那件银白皮毛的滚边短斗篷上,看出画中人的矜贵雅致。
视线一路往下,落到画卷的最底下,那里有一行小小题字。怀袖心口一窒,莫名不敢去看,瞥了眼神去看画中女子,再次确信画中人,不是自己。
她没有这样红如烈火的锦衣华裳,也没有梳过这种样式的发髻,甚至没有戴过画中女子头上那般贵重的步摇......
画中人的每一寸,每处衣裙褶皱,每条发丝微扬,都在告诉怀袖,这不是她。
南书房,是帝师府的禁地,是独属于先生一人的地方。可在这样的地方,竟放着一幅女子画像......
怀袖闭眼,百骸俱痛,如一盆冷雨劈头泼下来,纷扬的雨水触到皮肉,顷刻变成锋利短箭,将她每一寸皮肉穿透,箭矢扎进骨缝中还不肯罢休,仍拼了命往里钻,大有将她整个人碎裂之势。
冷极痛极,怀袖双眼紧闭,不敢去看那画中女子雍容尊贵,却想起三载生活的每个片段,想起那些曾暗自窃喜的不堪。
原来,一切都是错的......
她想起这三年,先生差人替自己置办的衣裳,多以红色为主,各式各样的红,浓的淡的,装满了衣箱。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穿着红裙走到书房时,先生眼中刹那闪过的欢喜,曾让自己于长夜难眠时,细细琢磨窃喜过无数次。
风声退出去,南书房只余烛灯噼啪燃烧声。怀袖睁开眼,虽不敢,却还是看向画卷最下面的一行题字,那字很小很小,可怀袖认得子书律的笔迹,且绝不会认错。
【元康十七年冬,律为公主作。】
元康十七年......
元康,是燕国的年号!
怀袖只觉自己的魂魄都被那行小字勾走,勾走后又被弃如敝履,恶狠狠摔进无底深渊。自己仿佛永远沉不了底的幽魂,急坠之中,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就在这恐惧与绝望中,怀袖终于想起来,那些从葵香那儿听来的流言。
流言纷纭,曾说先生与燕国公主有过旧情,也因着与公主私情甚密,先生才能在燕国朝堂如鱼得水,为大祈灭燕立下汗马功劳。
可那燕国公主死了,死在和亲路上。据说两军狭路相逢一场恶战,那公主死在马蹄踩踏刀剑挥刺下,面目全非。漫天大雪中,唯有一身婚服,昭示她的身份。
怀袖这才明白,原来流言,也可能是真的。
眼泪是何时开始掉下的,怀袖也不知道。直到湿了衣襟,凉意透进肌肤,她伸手擦脸,才知自己已经满脸水痕,淅沥如雨。
衣袖拂去面上一层泪痕,怀袖闭眼,忆起那些与燕国有关的梦境。
她忽然有个可怕的念头。
怀袖将画卷放于原位,缓缓出了南书房,将门扇合上,仿若自己不曾来过一般。
双眼已不能看清眼前的路,仅凭着记忆和习惯,她极慢极慢地走,走下台阶时又停下,转头看了眼南书房的门,看着那里面灯影如初,与自己来时并无什么不同。
原来先生心里的人,当真是那燕国公主。那自己于先生,又是什么呢?
燕国公主死于和亲路上。同年同月,先生就将自己带回了帝师府。
她想起自己那个可怕的猜想,浑身颤抖。
自己无名无姓,既无家世也无才学,对当朝帝师来说,一无所用。可就是这样的自己,却得他相救,得他三载相护,悉心教导,甚至是毫无理由的宠溺骄纵......
自己的记忆从帝师府始,从前种种半分不记得。若是先生为了......
怀袖的心直往下掉,在无边的黑暗中体会灭顶的恐惧。她不敢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