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头戴红布巾的妇人用指尖点了一下蜃海的眉心,笑容贪婪又丑陋。
昏黄的灯影下,她用拇指与食指勾起蜃海的脸,左右看了看。
“真是张好皮相。”她的笑容扩散至满脸,一条一条肉堆堆叠叠于一处,像一团缠在一起的长条肉蛆,“生的娃娃也一定很漂亮。”
“那是那是。”围在新娘子周围的“新郎官”们连连称是,被灯光拉长的黑色影子们一直延伸到草棚的屋顶。
“仙女儿哩,可废了老身不少功夫,别粗手粗脚的直接给玩死了。”她四指并拢拍了拍蜃海的脸,干枯的指头上涂着朱红的蔻丹。
“那是那是。”
在漏风的茅草棚里,以头戴红布巾的妇人为首,一群人围着床边坐着的无知无觉的新娘子,每个人的脸上全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灯影摇曳。
“哇——哇——”门外有人跑到棚子前,因为过于焦急,只能像癞巴子一样哇哇乱叫着。
众人脸上的笑容又全都变成了不耐。
“喊什么!”妇人怒道。
“另一个……呼哧……呼哧……被逮住的小妞跑了!”声音像癞巴子,长得也像癞巴子的男人气喘吁吁。
原来他们逮住的不只蜃海一个姑娘。
妇人一惊,随之又是一声冷笑:“呦,今儿是什么日子?竟来了两个仙女儿。老身还真是疏忽了。只顾着眼前这个,把另一个当成普通小娘皮了。”
老妇是个仔细人,就算是普通小娘皮,也要做个阵,施个法,防止人跑了。没成想另一个有点本事,关普通小娘皮的术法倒是关不住她。
“走,随老身去抓人。”
但男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谁也没挪动一步。
“你们去抓吧,这小娘们俺守着,兄弟们放心。”一男人粗声粗气道。
“放屁去吧。你眼儿都直了,你守着?狗能守住肉包子?”“就是就是,你那心思,大伙都跟明镜似的。”“那俺守着吧,俺是实诚人。”“滚滚滚滚,俺功劳最大最多,还是俺来。”“俺来吧。”……
男人们你争我抢,在床边挤成一堆。
抓头发的抓头发,扯衣服的扯衣服,抡拳头的抡拳头,骂街的骂街,竟有了几分喜剧色彩。
这嘈乱的动静惊起了窗外树枝上几只食腐肉的乌鸦。
妇人呸了一口唾沫。
“平时叫你们留点小娘皮在外头干活,你们不愿意,现在连个守门的都找不着。”村里会点“仙家”法术的只有她自个,而跑的那个也是个会术法的,只有她能对付。
若是叫这群色中恶鬼里的谁看着肥肉,他们自己就得先打起来。
有脑子还算清醒的发问了:“要不巫姑姑你也施个法,跑的小娘们之前不就是被法困着吗?”
被叫巫姑的妇人骂道:“施个屁!老身今天消耗颇多,撑不起第二个阵。”
她语调一转:“不过这小娘皮已经被魇住了,倒也掀不起什么浪来。你们也别争了,都跟着老身去抓人。”
“那成那成!”“够公平!”众人喜笑颜开。
多么惊奇!这群人竟然知道“公平”两个字哩!它们为了自己的公平在努力竞争着哩!俗话说得好,过得不如意,那是因为还不够努力。
瞧啊瞧啊,它们是多么努力的生存着啊!它们是多么辛苦地争取着属于自己的权益呐!
脏污的床边,红衣祭品僵硬笔直地坐着,有夜风吹动暗红带着腥味的裙边,露出一双瓷白的腿。
众人的脸落入蜃海灰白的眼瞳里,扭曲成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影。
如果有火就好了。
蜃海原意献出自己的所有——这条命,去唤来天火。以海妖之身,受最残酷的刑罚,受最酷烈的火焰,融化全身至灵魂,愿永世不得超生,也要把这一切罪与恶燃尽、屠净,也要拉这错误留于世间的地狱重回阿鼻。
可她无知无觉,可她无能无力。
众人你盯着我,我防着你,满怀心思、小心翼翼走出了草屋,生怕谁会偷偷留下,先开了宴席,先享了鱼肉。
屋里重回安静。新娘子端坐着一动不动,如同早已死去。
未知处,猩红的长廊上,身穿华装的新娘子麻木僵直地行走着。一圈一圈蠕动滑软的触手将她裹在其中,渐渐要遮住蜃海越发苍白无血色的脸。
——佛有万千相。
茅草棚吱扭作响的窗户被猛地推开,扬起一阵尘埃,随之,一位身穿粗布衣裳的姑娘一手持剑,一手挡着扑面的灰土跳了进来。
——次次入劫来。
身上的衣服对这位姑娘来说并不合身,有些大了,再加上窗子下的地面并不平整,是个凹坑,跳进来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子。
她龇牙咧嘴从坑里站了起来,没有半刻停顿一瘸一拐走到蜃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