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廊道上,文子端写完了诗放下了笔,何昭君面色赫然地将手腕从他掌中挣脱出来。
虽然仍还是一副避嫌模样,然而此时何昭君再看向文子端,心中却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的感觉。
上一世,何昭君与楼垚琴瑟和鸣。楼垚一心待她,纵使最初楼垚本人对这桩婚事颇有微词,但却从未苛待过她何昭君。是以,何昭君作为何家孤女,本就得需支应何家门庭。心中又对楼垚存了感念,故而楼垚性子绵软,不敢担事的这个缺点也被何昭君自动忽略。二人的关系既是夫妻,又似姐弟,有时她甚至觉得楼垚犹如自己的大儿,而自己则是一只护犊的老母亲。许多需与人争执出头之事,都是由何昭君一人应对,待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再叫楼垚出来露个脸走个过场。好在何昭君一贯性子强势,楼垚也不是个喜欢计较家主地位的那等大男子主义之人,故而夫妻二人也算得是互补。
也正是因为如此,失去了父兄庇佑的何昭君从此习惯了靠自己,有时自己甚至还得豁出去保护别人,比如楼垚、幼弟又或是后来的儿女。
故而她这一世重生之后,下意识都没想着再依赖任何人,便是在冯翊郡遇险,第一时间都是自己想办法脱身,而不是一味地等待救援。
方才她呵斥王姈和楼璃,不过只是想着这些权贵自来爱重自己的名声,自己这番拉扯打压,好歹也能令这二人安生一段日子。却不想文子端如此回护于她,直接给那二人下了脸面。下了那二人的脸面,自然也就代表着皇室下了王楼两家的脸面。文子端此次参加诗会,按理应该是朝廷重视文臣之意,结果文子端来了这么一手,给在场的文人清流自是起了狠狠的告诫作用。虽不能说与文帝遣他来的意思完全相悖,但或多或少也有那么点子本末倒置。人才还未招揽进来,竟是先立了规矩再说。自古文人神经最是敏感,文子端这番操作,想必少不得回去是要挨上一顿。
真要论起来,他这太子位置还未坐热乎多久,就如此护着自己……
若说何昭君一点没有触动,那自然是假的。一个习惯了一切自己支撑的人,突然被人保护了,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难说。
许是日头太烈,又或许是荷花酿的酒劲儿上来了。何昭君再看文子端面容,心口处一片微微麻麻之感,神思也有些眩晕。
再抬眼一看不远处被程颂扯着走的万萋萋,此时似乎已经有些失控,明显脚步有些虚浮。何昭君忽然想到方才万萋萋有些不同寻常的活泼。这荷花酿,万萋萋喝的可是她的三倍,想来这酒果然是后劲儿十足。
何昭君害怕自己失态,趁着感觉到轻微有些昏头的时候赶紧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文子端似乎是瞧出了异状,也于她一步之遥的后侧紧紧跟着,以防万一。
闹场的主要人物被带下去,八卦中心人物又散了,大家自然也四散开去。蔡云书颇有眼色的主持了一下场面,袁善见也难得此时出来搭把手,把诗会继续进行下去。
事实上,诗会最后如何,是怎么个流程,又是谁夺了魁,何昭君已经全然没有印象了。
何昭君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夏天。那时候母亲还在,盛夏天热的时候喜欢抱着她在水塘旁的大树下纳凉,水塘里种了许多莲藕,夏天也会开许多荷花。母亲最爱放一碟子藕粉荷花糕,再配一壶荷叶茶。荷叶茶清香四溢,荷花糕软糯香甜,最喜人的是那粉粉嘟嘟的形状,咬上一口真是……
等一下,这个荷花糕怎么不太软,好像也不怎么甜?
何昭君微微蹙眉,轻哼了一声,又是狠狠咬了一口,突然听见耳边有人倒吸了一口寒气,“嘶——”了一声。
何昭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文子端一脸吃痛地看着她的模样!
何昭君猛然一惊,一下子瞌睡全醒了,视线再哆哆嗦嗦地从文子端的脸上慢慢移到他手腕上那道清晰可见的牙痕。她顿时如小兽一般呜咽一声,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脸,偏过头去,简直再无法面对文子端……
“那个……太子殿下,实在是对不住了,我……妾也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不知萋萋阿姊在何处?妾同她一起来的,这就同她一道儿回去。”
文子端难得见何昭君的窘态,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他伸手拉长了自己的袖口,将手腕上的牙印遮住,然后温声道:“你萋萋阿姊这会子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程家公子已经送她回去了。子晟这次是同何将军一道回来的,何将军这会子应该也从宫里头出来了。吾正好想去看看何将军,这便也就一道送你回去。”
阿父回来了!何昭君一时心中雀跃,却又藏着隐忧。不知凌不疑到底杀没杀雍王?
文子端的马车宽大,都城的道路平坦,车夫驾车也稳妥。她这一睡,竟是一点知觉也没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了。
何昭君觉得自己面皮红得发烧,又与文子端处在这小小的一车之内,一时之间,连躲都没得地方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