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碎梦醒(2 / 2)

忽然,灯的喘息戛然而止,琴声也飞逝过去。

小郎君伏在琴上,扬唇喃过最后的唱词,而后缓缓地闭上双目,在孤寂的昏暗里悄悄睡去。

“梦里桃花香满树……”

“却正待,凋零路。”

……

林初朗近日在冷宫过得狼藉。

梁雪雍虽然总是寻他,但大多时光离不开与他在榻上的消磨,体己的话在温存时说去了,清醒时往往更加冷淡。

她偶尔说出口的那份“喜爱”,林初朗为了不使自己再受到伤害,更愿意把它理解成“寂寞”,故而表现出兴致缺缺、虚与委蛇的模样。

每当这时,梁雪雍也不再说话了,或拽他的腕子,或捉他的脚踝,手往上抚去,唇齿流连,在他雪白的肌肤上留下红印,总要他哭噎着喊疼才肯作罢。

待弄罢风月,施舍过这份旖旎的痛苦,对待小郎君,她或者抵足而嬉,或者揽背细吻,或者估摸着对方意识昏昏,抱着他的腰贴近,悄声开口:

“初朗,朕想同你说几句知心的话,你听么?”

“陛下,臣郎听着,”林初朗背对着她,面朝向惨白的墙壁,淡淡道,“时刻都听着。”

梁雪雍听罢,知他清醒着,仿佛越过他瘦削的背脊瞧见他同样枯颓的眼神,于是又不说了,将他抱紧,渐渐睡去。

故而她口中所谓的真心话,林初朗至今未曾听到。

“我不稀罕,”他一边在心间这样告诉自己,“我不可以善待一个害死我孩子的帮凶,即使这个人是我的妻主,我孩子的母亲。”

可却又他一边却在将睡未睡,半梦半醒时,不自觉地抬手,习惯性地扣住对方抱腰的手臂,心头感到一丝卑微又虚幻的安稳。

这一日梁雪雍没有过来。

林初朗警诫着自己不要在意对方的来去,理智使他不允许自己再度被对方的意志所牵连——他在心中将这不妙的情况称之为“堕落”。

可感性却让他备受煎熬,无数次地跌进对方施舍给他的梦的深渊。

每当躺在榻上合不上眼时,每当一听到殿外的草动风吹或沉沉跫音就绷紧神经时,他便知道自己在等,“等”就是“堕落”。

事实上,他的相思已熬成顽疾,他病入膏肓。

“我需要药……”他时刻这般地想着,从榻上起身,静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萧瑟冷清的景色出神。他知道自己又在等。

可这一回,他没等到人,却等到一帖“药”。

当流玉哭着把元夕那把染血的琴抱到他面前时,林初朗颤着手没有接稳。

那琴落到地上,发出骇人惊心的声响。

琴碎了,林初朗的梦也终究醒了。

流玉说女帝的心太狠,林初朗摇头,那张惨淡得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泛出凄绝的笑来。

“她岂止是心狠……”小郎君捡起那把摔破的琴,抱在怀里一遍遍抚过,泪流不止,“心狠之人尚且有心,只有无心的人,才做得出这般剜心之事……”

“幼君……”

“流玉,”林初朗将那琴放在窗前的桌案上,手指狠慢地擦过琴弦,“我如今才彻底地明白,原来陛下根本不爱我……”

“我对她的所有恋慕,给她的所有感情,在她心里,或许还比不上大玄万里河山下的一抔野土……”

“幼君……”流玉哀声地唤他,心头泛起感同身受的痛苦。他想劝慰他,却找不到理由,甫一开口,乍闻天边传过一道惊雷,细密的雨飘落下来。

林初朗看着窗外的雨,心头闪过一些再清晰不过的记忆,可其中的感情却渐渐模糊,化作一蕊又一蕊烧灼的恨火,烧出一个他此间从未想过的念头——

比起在患得患失的惶恐里乞丐般地奢求他人的感情,夺去他人最在意的东西握在手间,享受对方的忌惮与臣服,会不会更痛快一些?

窗台下的墙角处放着一把陈旧破烂的、不知其主的伞。林初朗瞥见那伞,突然地问:“流玉,现在刚过辰时,对么?”

对方听罢,心头不明所以,如实道:“是,刚过辰时,幼君。”

林初朗的唇边泛出一抹凌厉的笑意。

“流玉,我们也让陛下做个梦吧,”他说,“让她做个孤悬幽微的、提心吊胆的梦。”

“只是,在造梦之前,要先走出这该死的地方。”

他方说完,拿过那伞快步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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