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彪的□□安置了自己与婴儿,面对崇应彪毫无任何征兆的举动,她叹了口气。
听四美哼唱儿时的童谣,巧巧挥动肉平平的小手想抓住照在身上的光,崇应彪从母女二人身上感受到从未得到过的爱。
此前的崇应彪迷失在不断向父亲证明自己的沼泽地,而春雀儿似的乔四美风风火火地带崇应彪走困住他许久的牢笼。
这一刻不必得到任何人认可的崇应彪只需握住四美的手稳,稳向前走。
这是曾经的他从未想过得到的爱和被爱的人生。
〈冬〉
灰色穹顶笼罩在街道上方,似一块沉重不安的幕布。
崇应彪在凌晨五点半醒来,他钻出被窝,十几分钟后出现在床边,在蜷成一团被子旁坐下,注视着从深灰色柔软的天岩户中露出苍白憔悴面容的四美。
崇应彪轻哼一声,用手背轻轻触碰她的脸颊,这幕甚是可笑,顶着充满血丝的双眼的男人笨拙地触摸四美眼下浓浓的黑眼圈,仿佛一个落水的人试图将身边另一个落水者身上冰冷的水拧干。
四美眯起眼看向崇应彪,拍开他冰凉的手。
小声嘀咕的崇应彪靠近她,他在抱怨什么?
听不清在他未完全张启的唇齿间转瞬即逝的话语,毛躁的头发将四美搔到发出叹息,敷衍般在崇应彪脸上留下一个睡意朦胧的吻。
一路顺风。
崇应彪以为四美没有注意到他僵硬地点点头,窗外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压过路边的积水发出惊动树梢飞鸟的声响,四美知道新的一天到来了。
站在厨房中的四美等待锅中水煮沸的同时收拾着抽屉里的餐具,她仿佛从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刀叉中看到色彩明亮的儿童餐叉,她快速关上抽屉,支撑着流理台深吸一口气,仰起头用舌尖顶住泛酸的上颚,锅中水沸腾时蒸腾而出的白色烟雾仿佛是从身体内抽出的空气。
四美想起某个夜里半梦半醒间,自己听到枕边微不可闻的啜泣声,以为仍在梦中的她在黑暗中看到一只野兽浑身颤抖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在她的呼唤下怪物抬起了苍白扭曲的面容,可笑的泪痕在他脸上纵横交错着,泛红的眼眶周围凝结着浓浓的无措,他甚至不敢与四美对视,将脸埋进颤抖的双手。
四美伸出双臂拥抱面前的人,她贴近崇应彪的头发间,从他湿漉漉的短发间嗅到了并不好闻的汗味。
崇应彪脸上止不住的泪水与从梦中惊醒时冒出的一阵阵冷汗糅在一起,散发出人类活着的味道,那是一股闷热又咸湿腥臭的气味,弥漫在四美的鼻腔内。
崇应彪克制着自己不要发出横膈膜失控痉挛的哽咽声,抽动的宽厚脊背试图蜷缩成不会遭受外界伤害的姿势,并不柔软的强健结实的四肢把四美包裹在怀中。
他确实是被梦中的过往惊醒,只有在这样的日子里,崇应彪才会像失控的列车一样在深夜的轨道上脱离方向。崇应彪痛苦地蠕动着惨白的嘴唇,喃喃着孩子的名字。
不要哭,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
不是你的错。
别哭了。
崇应彪。
求你了。
看着我。
崇应彪。
崇应彪伸出颤抖的手,十指相扣的双手放在他的胸口,在被切开又愈合的伤口下与断裂又重生的肋骨间,鲜活又疲惫的心脏在四美的温暖下重新跳动。
你看,你又哭了。四美这么说着,抹去崇应彪眼角的泪痕,而自己的眼泪也肆意的流了出来。
在那个夜里崇应彪终于向四美诉说自己的过往,她替崇应彪流下泪水,眼中的河面倒映着毫无保留的他。
盘踞心中的老虎这世就安分地作一只乖顺的绵羊,跟随她走向生命的尽头,曾紧握刀剑的手如今只需拿起锋利的剪刀裁出粗糙的窗花。
我不被原谅。崇应彪说。
伴随灵魂的罪孽与谎言会在必要时刻割开他的喉咙,剥去他的毛皮,饮尽他的血,吞下他的肉,砸碎他的骨。
没关系,我会保护你。四美拥抱崇应彪,她是娇小的但能把崇应彪紧紧抱在怀中,让两人间不留缝隙,她的爱像一枚卵将崇应彪包裹。
尽可能将我全部夺走吧。崇应彪说。从此他将永远附着于她之内,尽情亲吻她的灵魂。
他们依偎在一起,努力度过这异常寒冷的冬季,度过孩子去世后的第一个冬天,许是对崇应彪降下的惩罚,错位的灵魂终会是去珍惜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