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天色将白,谢淮羡立于院中,一桶凉水置于脚下,他穿着整齐,却没了练武的心思,视线落在一旁藏在护具中的利剑,顿时神色一紧,把剑挂在身侧,大步走出了家门。
来到值公处,他手握成拳状在露着铁锈的门环上“咚咚”敲了两下。
门竟只是掩住,并未上锁,他便抬脚走了进去。
讼文干净整齐坠在桌上,一旁的毛笔沾上墨却没使用过,在桌沿往里拉出一条墨线来。
“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窗户紧闭,屋里半点声响都没有,安静的让谢淮羡莫名心慌。
正欲再往前走上一步,冷不丁的话让他顿住。
“小子,这无令可不敢乱进啊。”
谢淮羡回头一瞧,拱手喊人:“王叔,大人去了何处?”
“你有所不知,方家进京了,大人这几日陪着吃酒呢!”
方家?方?!谢淮羡惊讶出口,“淮南的方家!”
“正是。”
这方家地位最为特殊,与陈家不同。明明是一介商贩,可偏偏做到了大祁第一,与这京中贵人牵扯甚广,可大多时候只在淮河以南活动,还不曾在汴京开店。但所赚钱财也是让人愕然。于是乎在这买官盛行的今天,他家中多是做官的。虽说官职不大,实权甚小,但是终归与平常商人不一样了。
传言,方家与江湖万年堂也有联系。总之,他们不在江南水乡享受,猛然进京,听着就不是个安稳事儿。
王叔哼的一声,“还真是没钱难倒英雄汉啊,宫里拿不出钱来,户部的大人们被底下催的急火攻心,舌头生疮,只能说缓缓缓缓,可底下这么多人等着拿俸禄吃饭呢,哪能缓,你说这事难办不?”
“可--”谢淮羡心中疑惑,悄声道:“北金自降多年,无战事,无工程,宫内怎会没钱?”
“那你想想,上面为何支持这些商贩,不就是两头吃吗?俩者皆得利,只是苦了旁人,有些大人都上了年纪还得去应酬,被气的白胡子乱飞,好笑不好笑哈哈哈!”
谢淮羡唇抿成一条线,半晌不作声,跟王叔打个招呼就走了。
方家进京会歇在何处?这金大人日日陪着吃酒,其他人见了人也定是恭敬安排,哪一处官院他们住不得,就是现下建造也可行。
但谢淮羡觉得,他们心里想是这么一回事,但断不会这样做。官家高看他们一眼,要真的不知天高地厚,怕是也安稳不了多久。
于是他在汴京七十二正店的第一店,见到了人。
樊楼外彩灯流香,规格庞大,建造精美,几层的屋内结构巧妙细致,每层便有九尺高,各层之间有栈桥相连,走在上面,便觉视野宽阔,心旷神怡。
美是美,但也不是寻常人承受的住的,在这吃酒上不封顶,多了往数十贯去的也有。
谢淮羡微侧着脸,从两名护卫身侧穿过。一层看遍,又往顶层跑去,在上字房门外候着。
这门外放置了一张桌子,为的就是好看下面的戏台。桌旁坐着个少年,看似十之一二,举手投足间却彰显着贵族气派。摆在他眼前的是全是汴京有名的吃食,也就是贵的,但这人每尝一口便往外吐一口。
用着听不懂的吴言侬语,发了一通火。
接着谢淮羡就见桌上的饭食都被撤了下去。
过了些时候,他似等不及,时不时的回头看向紧闭的房门。有些不耐烦了。
这小子气性大,只管对着手下人嚷嚷,却也不敢派人去催促里面谈事的人。在只言片语中,谢淮羡听见几声兄长,当是方家大少,方慎。
方家,家族庞大,内部根深错节,嫡亲的,表亲的,都在一处居着,可内里到底是不一样,地位不同。去岁,方家老爷退居下位,毫无悬念的由方家嫡子方大少得了掌家令。
这么大的家业换位之际没能激起半点风波,到底是说这敬亲礼让家风浓厚,还是有些人手段太过精明,其余人是连觊觎也不敢。
谢淮羡更倾向于后者,因方家大少,方慎,是个名声在外的“笑面虎”。这名声的由来,还是多年前淮南的一桩惨案。听说这人上一秒笑的和风亲人,下一刻便下令将贺家翻了个底朝天,逼的人四处流窜。由头只是一句,碍眼。
虽然是说书人亦或是大家传来传去又多加自行描绘的结果,可无风不起浪。
正这般想着,前头的木门被人推开,走在前头的人穿一身玄色,上面绣的暗纹样式复杂,行走之时竟会变了颜色,浮光跃金,谢淮羡只是听说过宫内贵人好用这些,外面也不曾多见,如今也算是长了见识。
方慎腰间碧水玉来回晃荡,激起脆响。
他轻笑说话,调调蕴着江南风情,还真是让人舒服的声音,也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谢淮羡在一旁抬眼瞧人,金指挥使喝的脸色绯红,薄汗尽出,穿着棉质的常服在方慎面前活像个牵马的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