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抬眼,便从小丫头那双明澈澈,冷冰冰的大眼睛里认了出来。
认出来后,他几乎有些想立刻逃走。
不过稳住了步伐,薛善还是没有做出此等可笑的举动。
林小姐成了一个小丫头,薛善蓦然也没有那么恭敬了,略略站直了身,心头怀疑花铃,不会是假冒林家小姐在此罢?
他心头怀疑,而花铃一看到他,便是瞪直了一双眼睛。
两人对视,花铃心头有些怒火,当初便是此人来请了师兄,害得师兄落到了这般下场。她心头陡然气怒,耳畔听得薛善方才的话,心道此人真是阴魂不散。
她对薛善,乃是怀有几分不平之气,是以压根没有回答对方的问候。而薛善本来见了唐枕就震惊,现下见了花铃,更是觉得自己有些倒霉的征兆。
他知晓自己跟周小姐的事脱不了关系,虽周小姐不是他杀死的,可却是他听从了尹善童的指示,将周小姐从府里带了出来。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道观里的丫头突然成了林小姐,虽知自己有命令在身,可薛善向来瞧他们不起,他若不记得花铃也就罢了,偏偏他记得,也就没法像刚才那般恭敬。
嘴上徒自干笑一声,他对花铃道,“看来小姐身子无恙,在下也就回去同凌大人禀报了。”
说着,脑袋微点,便是提着行囊从屋里出来。本来凌云峰叫他来问林家小姐缺了什么没有,是有一番关怀之意,可面对一个被自己赶出去的小丫头,他哪里弯得下这个腰。
无异于叫他承认自己的落魄。
薛善心事不定地走了。
薛善一走,花铃却是当即坐倒在椅子上。捂着脸思了半响,她忽然是一声大哭,这哭非是毫无来由,近日府里传闻甚广,那些人避讳她如蛇蝎,杜娘子虽不敢招惹她了,她那丈夫却是跳到面前来,隔着院子拐弯抹角地骂了一通。
她让掷光不要害死林克,掷光勉强听了,没有害得林克死,只是那林克醒来,却是如魔怔了一般,说是花铃要答应做他的娘子,他是为了花铃才被妖怪缠上的。
不必想也知这定是妖怪做的手脚,可惹了一通烂摊子,掷光却是可以东躲西藏。而她活生生一个人,又能躲到哪里,藏到哪里去。
花铃先前在观中,所面临的最大困难也不过是连着几天吃没滋没味的萝卜白菜,有时要被师兄按着念书,可离了观里,她却是过成了这副样子。
她很想回到师兄身边去,但却知道自己就是无家可归。
想到此处,当即是不免掩面哭了出来。
花铃哭了几声,耳畔听到脚步声至,便把眼泪擦去,坐在厅里,看桃月端着一壶茶进来,好奇地问说,怎么客人这么快就离开了。
桃月不认得薛善,自是不知薛善为何走得这般仓促。
而薛善之所以走,自然是因他晓得他在花铃眼中不是一个好人。
他是投靠了凌云峰,凌云峰却是在闻太师府中做事,他回去之后,偷摸又打听了花铃的身份,这才明白,原来她本是林府的小姐,不过是出生时算了命格,说是阻碍家人,这才被送到了外头。
如此说来,其实她如今倒也无甚依靠,不过看凌云峰的嘱咐,想必闻府上还是记挂这个外甥女。
薛善烦恼生出,回去之时,不免脸上现出闷色。
他如今在城中还置办不起宅子,只租了一间小宅,进了门便是倒头睡下。
这小宅对门有间房屋,里头却是个柴房,天色半黑,一个瘦伶伶的身影便从柴房里出来,走时行动怪异,只听关节处发出咯吱响声。
薛善躺在床上,便是气道,“大白日你又出来吓人作甚?”
那行动怪异之人果然像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走得十分缓慢,缓步进了屋中,发出的声音竟也嘶哑刺耳。
“你去给我抓个人来,我要养好身子,不能这样半死不活下去。”
薛善烦恼自身,几乎没有好声好气,“你这副身体抓十个人都补不完,再说我上哪儿给你抓人去。”
那人近了两步,蓦然走得不稳,晃荡了一下倒在门旁边,森森说道,“你必须去,不然我怎么好起来?”
“好起来?好起来又能做什么!”
薛善已是后悔了,他不该收留这个妖精。
尹善童颇有些阴沉,半张脸似藏在午夜的阴影里,对着蒙着脑袋的薛善回道,“当然是找姓唐的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