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又清戏说自己是个北方姑娘,因旱灾苛税而家破人亡,不得不到江南讨一口饭吃,卖画为生。
这话当真说得漏洞百出,孙艺程却像是真信了,又或是他故意陪着她装傻,三天两头上门求画。又清对他从来不推不拒,出于一种微妙的心思将他弃笔之前绘过的丹青一幅幅再次展现在他眼前。
为什么呢,她不止一次笑话自己的小心思。明明不能让他认出来,她却故意将那些她参与的回忆一点点还原,雀跃他或许会想起……
孙艺程从来不动声色,只是在她铺开那幅月下吹箫舞剑图之时,平淡的目光几欲破碎,但他很快笑着掩去所有异样,转身与她谈笑风生。
又清感到一股空落落的失望,仿佛一只蚂蚁爬在自己心上,时不时咬一口,又疼又痒。
她走这一遭是为了什么呢,她的将军早不在了,不知何时,孙艺程只是孙艺程,可她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想要待在他身边。
这算什么,算什么啊。
一愣神间,手中的青花瓷杯“咣当”一声落地开花。又清急忙俯身去捡,一面数落自己,一面又不敢去瞥身边的孙艺程。
还没捡完碎片,一只白皙如暖玉的手却是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指尖被割破的一点殷红尤为醒目。
那人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疼么?”
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丢弃所谓的礼数。
而当他不再客套地保持距离时,又清却有些不知所措,呆呆仰头看他一眼,看到他紧蹙的眉头,连忙抽回手,干笑着摆手:“小事,无妨。”
孙艺程的眉头又一皱,神色居然有几分不满。
然后,又清听到他说:“我在意。”
她疼,他会在意,会心疼。
几万年了,不管是剑还是神,从来没人在意她会不会疼,也从来没人这样郑重地告诉她,他在意。
所以,怎能怪她心动?
又清回过神时,孙艺程已经开始着手为她包扎伤口,一板一眼认真的模样还和小时候一样,让她心里莫名一暖。
“姑娘,时候不早,在下告退。”当他收拾好地上的碎渣后,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谦谦君子,有礼地向她告辞。
又清觉得喉咙有些干涩,笑了一笑,干巴巴说道:“好。”
就当一切是她一厢情愿。
六
林又清这个名字逐渐在江南声名远播。
清风阁的花魁娘子,一等清倌,一袭白衣,抚筝弄琴,巧笑嫣然。
孙艺程拎着酒壶,满眼红血丝,狼狈不堪地跌倒在她面前,抬起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喃喃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开,然后作践自己,作践他?
“不为什么。”
又清冷眼瞥他一眼,耗尽生平最卑微的冷漠,转身对他人投怀送抱。
身后那一双灼灼的目光狠狠落在她身上,烧得她几乎要丢盔卸甲。从来云淡风轻的孙公子啊,怎会为了一个女子这般失意。
她是不是该得意?
心如刀绞。
她早该料到的,不该纵容自己的心,可这场梦太美,一丝一缕地牵绊着她,让她舍不得抽身离去。
直到司命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将凡人命数的簿子摊开给她看,冷冷打碎这昙花一现的美梦:“上神,小神此次是奉君上之名前来,凡人的命本就是规定好的,你插手救了孙艺程,改了他的命,他又害死了孙明浩,间接要了孙夫人的命,着实违反了天道。君上让小神带话给您,及时收手,别走人神相恋的错路,否则,不仅您归不了位,他的性命也是保不住的。”
“孙明浩,果真是他害的?”又清沉默片刻,轻声问道。
司命不答反笑:“上神不是早就知道吗?”
以她的修为,凡人的阴谋又怎能蒙蔽她的双眼,只不过她信他,故从来不去追究他的过去,可是……居然真是他,杀兄杀母,连皮下最后一点血脉也要摒弃。
那他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一阵温风吹来,又清却只觉得冷,顺着石墙缓缓蹲下,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嘴唇微微翕动:“了断啊……谈何容易?”
该断,断不了。
她从来不懂得凡人的风花雪月,更不知道如何与他一刀两断,舍不得抽身就走,放不下十几年的相伴。可是事到如今,容不得她无所作为,所以,依着最烂俗的话本子,她一声不响地去了最大的青楼,当最上乘的妓。她要让整个江南的人都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对孙艺程,只是逢场作戏。
她没有,动情。
又清觉得几万年来没有这样憋屈过,堆着满脸的假笑,与不同的男人搂搂抱抱,可她都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为何偏要当着他的面与他人虚与委蛇,心里居然可耻地期盼着什么。
她冷笑着摇摇头,却被人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