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太阳挂在淄河西南方,吐出橘红色的光,还没有冰冻的淄河闪烁着绚烂的金色,风却有些硬了,吹着河岸纤细瘦弱的柳枝,大队支书齐玉清和民兵连长二楞子从公社开完“革命样板戏”动员大会,走在河堤上。
齐玉清低头耷脑,没有了平日的挺拔潇洒,今日在公社大会上,公社革委会主任贾胜利没点名地批评了淄河崖大队:要产量产量没上去,要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没搞好,今年冬天的首要任务是唱好革命样板戏,革命样板戏也没排不出个样子来,公社汇演的时候要是再垫了底,看你支书还当不当?齐玉清当场就倒吸了几口凉气,他上台这两年,淄河涯大队确实没有啥露脸的事,要不是逢年过节送上两瓶托人买的酒,恐怕这个支书早就换了。
凉风把齐玉清的头脑吹得清醒了些,今年的革命样板戏一定要排出水平来,他瞅瞅低着头急急赶路的二楞子:“对今年咱大队的革命样板戏,你有啥道道儿?”
二楞子问:“啥啥道道儿?”显然二楞子对齐玉清的问话没有反应过来。
齐玉清早就发现了,二楞子似乎对革命已经没有了那几年的狂热,对五类分子的□□会开得少了,□□事件之后,公社强调了阶级斗争,二楞子在自己地督促下表面上管教黑五类多了些,但也是应付了事,失去了□□的威严和气势,对民兵的其他工作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干得潦草,提不起精神来,这样淄河涯大队的革命工作是很受影响的,齐玉清暗暗地想,回去该找个由头换掉他了。
确实,二楞子自从他和苗子处上了对象,苗子在他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高过革命了,苗子白天基本上是黏着二楞子,二楞子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说来也奇怪,苗子和二楞子在一起久了,不再咋咋呼呼闹革命了,那些革命口号喊得越来越少了,很多时候反而是安安静静的,基本看不出精神有啥问题了,两家人也高高兴兴地默认了他们的关系。今日来公社开会,二楞子是不好带着苗子的,二楞子好言好语劝说苗子,在家好好等着,苗子正在跟娘学着给二楞子做鞋,听了二楞子的话,很懂事地点点头,嘱咐说:“行,你去吧,早去早回来,等你回来了,就能穿上俺给你做得新鞋了。”二楞子眼眶有点潮湿,恋恋不舍地走出家门。
齐玉清也不指望二楞子能提出啥有价值的意见,也就是随便一问,见问到二楞子这个石头上了,心里暗骂一句,不再说话。
两个人沉默着走到河崖上,二楞子终于回过神来,冒出一句:“要唱好革命样板戏,主要是挑好演员。”
齐玉清当然很清楚,问题的根源在演员上,大家都知道当演员是个肥差儿,社员中觉得有点头脸的都找大队小队干部,希望家里的人能参加排戏,中用不中用先混上一个冬天的工分,所以演员的名额不用选就敲定了,和干部沾亲带故的或者和干部要好的,名额已经大大超员了,哪用得着选?这样会哼哼的不会哼哼的都上了台,还有好样儿?更砸锅是李铁梅,上年淄河涯大队顶李铁梅的是齐爱花,齐爱花家在大队书记齐玉清家后邻的后邻,都是三队的,队里分啥东西,齐爱花常去帮忙,眼睛就常在书记身上瞄来瞄去,齐爱花长得不算很俊,但正值妙龄,人也很齐整,高个子,身段也好,今年刚下学,没到坡地里干多少活儿,脸也白净,就是嗓子破了点儿,甭管咋原因,她就顶上李铁梅了。结果上了公社的大舞台,齐爱花傻了一样,唱的地方还凑活儿,对话的台词愣是想不起来,后台负责提词的齐志高一遍一遍地提醒,齐爱花还是十句有八句扥扥卡卡说不顺当,淄河崖大队的样板戏算是出尽了洋相,大队、小队、民兵各路人马齐上阵,轰轰隆隆排了一冬天,结果连自己大队的社员也懒得看,宁可跑到别的大队看戏,公社汇演出丑就是明摆着了。齐玉清本就是靠着揪出了柳向贞这个藏在革命队伍里的敌特分子□□分子,政治眼光敏锐才被提拔,把原支书顶下去了,但自己还没有积攒足够的政治资本,在公社领导眼里,还是比不上老支书德高望重,今年要再不吸取教训,自己前途可是存在着危机,头上的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
淄河涯大队公开选拔演员的活动拉开了序幕,社员们踊跃报名,经过激烈的筛选,《红灯记》里的其他人物演员都选定了,就是李铁梅,两三天过去了,结果都不满意。
也难怪,自从革命样板戏红遍了全国,家家户户过年的时候除了贴上领袖像,就是李铁梅了的画子了,画上的李铁梅穿着大红褂子,一条长辫子甩子胸前,一只手高举革命的红灯,一只手抓着辫子梢儿,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特别是脸蛋白里透着红,眼睛炯炯放光,把长年累月烟熏火燎得黑黢黢的屋子都照亮了,这不光能显示家里的革命气氛,更给过年增加了些喜气,即使是那些老光棍们,屋里也贴着李铁梅的像,自己捞不着女人,看看画子还能养眼呢,何况李铁梅比大队里的哪一个女人都俊。社员比着画子上的李铁梅来要求演员,好像社员们看革命样板戏就是看李铁梅的,大队里哪有?淄河崖大队从古到今也没出过啥人物,社员都土得掉渣,大队干部经过商量,先从年轻姑娘里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