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官道上相遇。
按计划,送亲队伍从剑南道出关,北境上将军高晴于白马关外,率三千武卒恭候玉璋公主与定州侯。
一入蜀道,大雨连绵。
李凌冰掀开车帘一角,遥望囚车中的严克。
他神情萧索,身上衣衫单薄,背靠囚栅,右脚膝盖折起,右臂放在膝上,与她蓦然对视,笑了。
如线雨丝打湿他黑色的衣袍和头发。
李凌冰放下琵琶,将琵琶与严克的仪刀并排横陈,抓了一把干果在手心,又取来油纸伞,对跪在两旁的宫女道:“掀帘,我要出去。”
宫女低头挽起车帘,吩咐驾车的内侍:“停下,公主要下车撵。”
李凌冰的伞先戳出去,打开伞,一抬头,雨丝濛濛扑在脸上,有一丝微凉,她赶紧倾斜雨伞,小心下车撵。她朝囚车走去,素白裙摆被湿泥所染黑,绣鞋一次又一次陷进淤泥里,她并不在乎。
李凌冰在严克的注视下爬上囚车,一把油纸伞微微倾斜,她给严克遮去半个身子,却把自己沐在雨中。
跟随的宫女想要执伞,却被她命令回车撵。
送亲与送押的队伍停了。
兵士们遥遥望去,素白的公主和囚车里的定州侯隔着木栏栅在说话。
李凌冰道:“你把伞自己拿着,我手酸。”
严克举起双手,“哐哐”晃动手腕上的铁枷锁,“爱莫能助。再说——”他嘴角勾起,“拿了,你就走了。”
李凌冰蹲下身,将油纸伞举过头顶,更倾斜一些,伞面打下阴影,照得他的脸更加棱角分明,黑眸更加深邃,她问,“想吃东西吗?”她摊开手心,各种果干铺在上面,“选你爱吃的。”
严克伸手,枷锁丁玲作响,选了颗花生放在嘴里,嚼了嚼,是香的,甜的。
李凌冰举伞举得手酸,干脆丢了伞,抱住膝盖,任凭雨打素裙,一双琥珀眸子盯着严克,问:“还吃吗?”
严克说:“想吃桂圆,就是剥壳麻烦。”
言下之意——是要她剥。
李凌冰双指夹起一颗干桂圆,“噗”一声磕在他额头,磕碎了,挑出肉,塞到他嘴里,“吃吧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严克嚼着又甜又腻的桂圆肉,舍不得咽下去。
李凌冰问:“严止厌,你为什么要来?”
这话既是问他,又是怪他。
严克想了想,“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君侯。我想把你托付给谁,但是所有人我都想了个遍,我找不出那样的人,或许我根本就不认识那样的人,又或者说——我谁都不放心。”
李凌冰闭上眼睛,压下心中那颗蓬勃跳动的心,淡笑道:“你可真够傻的。”
严克咽下桂圆肉,问:“那你呐?又为什么要去嫁他?”
这个他是谁?
是他二哥严潜?
还是鞑靼三大王博都察?
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她不屑于回答。
李凌冰说:“你杀都善杀得对,就是这一子落得太急。杀他鞑靼九大王者只能是一个无名之辈。”
严克琢磨着她最后一句话,尝试用君侯的思维去谋划这盘棋,他好像猜到她下面要说什么。
“弟弟与博都察早已达成协议,暗中送都善人头回去,换一百万两黄金。都善身死的消息传到金帐王庭,鞑靼汗王只会认为他是染疾暴毙,杀亲弟的嫌疑也自然落不到博都察身上。但你定州侯当众砍人头颅,令家仇成了国恨,中州丢了一百万两黄金不说,也陷你于生死绝境!”她顿一顿,“严止厌,为了这么个畜生,赔上你的性命,我替你不值。”
杀都善只是一个行为,并不是意气用事。
值不值,为了谁,只有他心里门清。
严克说:“你和圣人谋划深远,我却只想顾着眼前。”
李凌冰叹一口气,“我忘了,你脑子坏掉了。从前的严止厌会顾着父兄母妹,无论遇上什么事,都是暗中谋划,步步为营,绝不会令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严克无言以对。
他心想,那个严止厌真是可恶,真心人是眼前人,瞻前顾后,不像个男人!
所幸,他不再是君侯。
李凌冰蹲累了,干脆坐在囚车上,靠着木栅栏。
严克问:“在落雨,你回车撵吧,别着凉。”
李凌冰说:“在这里和那里都是一样,反正都是牢笼。”
严克道:“都是牢笼,我们一起闯出去。”
李凌冰笑出声,“严止厌啊严止厌,受不住你这张嘴,怎么想,都是一张乌鸦嘴!”
严克愣了一下。
啊,原来他说过啊。
什么时候?
真希望她能多讲一些他们的过往。
严克说:“我隔着帘子,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