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母女走后,李凌冰提笔写信:
严止厌,你的红纱我穿不了。
梦魇追着我,成了压在我肩上难以承受的负担。说到底,我非神明,爱恨嗔痴逃不掉,我是这红尘里一个顶蠢笨的凡痴人。
严止厌,你说少年已死。
我想,严二与严春之死剔去了少年的血肉,但男儿的骨还在,也会点燃一捧少年的心火。你比我勇敢,那些不好的记忆会成为你前行道路上的担当。
前路漫漫,我佛慈悲,愿佛祖放你自由,平平安安。
李凌冰搁笔,沉眸,看一遍,又看一遍,最后看一遍,捻起纸张,吹干墨迹。
她让小霜把这信亲手交到严克手里。
李凌冰陷进椅子里,把脚抬起来,折起膝盖,双手环住腿,把头枕在膝盖上发呆。
小霜送信回来。
李凌冰稍抬一眼眸,话到嘴边又噎住,重新吞到肚子里。
太后的侍女请玉璋公主去寝宫一叙。
李凌冰坐到铜镜前,又扑了厚厚的香粉,把倦容和泪痕都压下去,提裙去太后宫中。
太后正在对镜梳头,如藻长发披在身后,遥遥望去乌黑一片,光可鉴人。
宫女一手轻触秀发,一手缓缓下梳,犹如在一片丝绸之上留下脉脉细川。
太后的身上穿着靛蓝女冠袍,梳妆台上搁着一顶玉冠。
李凌冰屈膝行礼,“女儿见过母后。”
太后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李凌冰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梳子,亲自给太后梳头。她终于从铜镜里看到了母亲的脸,真如春水映梨花。
二人目光一接,太后问:“玉璋,你觉得我穿道袍像谁?”
李凌冰的手正从太后头心梳到腰际,没有看铜镜,“我是女儿,我长得像母亲。”
太后道:“你一定很看不起我。”
李凌冰道:“身为女儿,我看到一颗为儿女的慈母之心。身为女人,我与母后心心相怜,只怪那只畜生。”
太后皱眉,仿佛听到了刺耳的词,“玉璋,淮儿要是有你一半的好,如此的机灵与决绝,就好了。”
太后脖子上的淤青从发间漏出来,刺痛了李凌冰的眼。她滞住手,也皱眉,“母后,女人的存在难道只是为了男人?女儿的存在难道只是为了儿子?”
太后神色冷凝,“你有得选,我没得选。”
李凌冰继续梳头,“母后,你若是为了严四疑我,我可以告诉你一句明话。我是李淮的姐姐,你是李淮的母亲。我念着李淮,你也念着李淮。我们是殊途,同归。”
如果非要把话挑明,她与母亲之间唯有一个李淮——好在是血肉相连,不容易割舍。
太后很久没有出声,神色逐渐柔下去,叹一口气:“光王说,玉璋该嫁人了。”
李凌冰手上失劲,卡下一团细发,惹得太后低哼一声,躲闪,用手摸头。宫人急忙跪倒,喊:“公主,还是由奴婢来吧。”
李凌冰把梳子茫然递过去,魂儿都不知被吓得躲进哪片云头。
作为一朝公主,作为一个女人,当真是身不由己。
良久,李凌冰轻问:“如果我不嫁,又如何?”
太后道:“若是不愿意嫁,身为神女,就送去九嵕山瑶台寺,为先圣人终身燃灯守灵。”
九嵕山殡宫是她埋骨之地,魂魄流连几十年之所。
这一去,等同于活殉。
李凌冰慢慢走开。
太后拉住她的手,唤:“团团儿。”
李凌冰拨开太后濡湿濡的手指,“母后,我去瑶台寺。”言毕,一步一晃地走出太后寝殿。
元狩元年,盛夏,太真子自请为先帝守灵,迁居殡宫瑶台寺。
玉璋公主携百来名宫人和侍卫入住瑶台寺。
李淮早就命人把屋室打扫干净,也尽量按着公主品位,往奢靡浪费这一类标准来添置家具。
李凌冰踏入瑶台寺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自由了。
第一夜,李凌冰独自提灯下冥宫,下石阶,推开重重石门,重走一遍来时的路。随着一扇扇石门被推开,黑暗越来越浓,尘越来越浊,空气越来越稀。
长明灯闪烁,在这里长眠的幽魂是否被脚步声惊醒?
李凌冰捕捉遥远的记忆,摸到曾经埋骨的墓室。
室门大开,空棺横在正中,棺盖竖靠在棺身,一盏长明灯打下柔淡的光亮,投于青白石棺一角,尘土在斜光中微微飞扬。
李凌冰站在石棺前,万重山、万斤担压在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问自己,自己为什么要来这?
这里的岁月并不与那里的岁月相通。
前世的事未必会在今生发生。
她轻声问:“止厌,上一辈子,你埋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