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自暴自弃和残忍暴戾让钟原很是恼火:“你厌恶这些丑陋和阴暗,厌恶这样的嗜杀成性,可你正慢慢变成着自己所厌恶的样子,你的反抗,一定要以这样的沉沦做代价吗?
“你有没有想过,以你这样几乎空白的资历,就算你是函江大学的学生,即便有二叔力荐,没有爸的点头,你进得了元盏吗?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极端呢?!”眼见冯域的眼角抖动了几下,钟原的语气再次软了下来:“没有人抛弃你,除非你自己抛弃了自己。”
这番话,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对冯域讲过,就连眼下这种低吼般的“自暴自弃”和“残忍暴戾”也仅仅是种反抗:从小到大,他被植根入意念中的“仇恨”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去争、去抢、去掠夺、去控制……让他从小就忘了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直到十四岁那年余沛殳找到了他。
冯域原已经想好把一切在今天做个了断,可刚刚钟原的话又一句句地撞击着他的心,尤其当他提到了那个自己从来不会提及的字眼:爸爸。
冯域对父亲的印象少得可怜,也只有四五岁年景里,自己和母亲被那个称作是“父亲”的男人从一个省带到另一个省;每一次的行色匆匆中,冯域都觉得自己只是父亲带着的一件“多余的行李”;而那个男人,也好像就只是留了个浅浅的背影在他记忆里。
从没有试过被父亲骄傲地举过头顶的滋味,也没有在受了伤哭鼻子的时候得到来自父亲拍着肩膀的安慰,甚至不曾得到父亲的一个笑脸哪怕仅仅是出于敷衍……
他好像习惯了这种被抛弃的感觉,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过极端?
“哥——”冯域终于颤抖着嗓音对钟原喊出了这个字。
尽管声音极低,尽管只有一个字,这个音节还是在安静的空气中游走着,连楼梯角的沈未都听得清清楚楚。
钟原自然也被这个字击得有些失神,跟几个月之前他知道冯域是自己的弟弟时一样的震惊;他一怔,再看向冯域时,才见他湿黑的眸子已然洞然如木,脸上浮动的绝望,一种掏空灵魂后的绝望。
钟原伸出手,缓缓朝冯域走去:“来,告诉大哥,沈未在哪里?你没杀他,对不对?”
“够了!”一声利吼残忍地打断了已经开始缓和了的局面,刚刚一直端坐在一旁的女子拍桌而起,目光凶狠如熊熊燃着的火炬:“钟原,你少在这里花言巧语,当年被抛下的是我们,你又如何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辛苦!当年能有机会死里逃生那是你命大,今天,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了!”说着,她上前一把夺过冯域手中的枪。
钟原根本没有机会好好听懂她的话,那黑洞洞的枪口便已经直指向了自己,随后,便是她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钟原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冲倒在地,然后便是两声连续的清脆的枪声在耳边响起;待周围重新安静下来,钟原细看才发现沈未正一动不动地侧身伏在地上,那个位置,正是刚刚自己站的位置,也就是那颗朝自己射过来的子弹的目的地。
再看那女子,右边肩膀中了一枪,殷红的血正沿着旗袍的袖子洇开来,在绛红色的缎子上,像朵正缓缓盛开的鲜艳的牡丹。
她后退几步才支撑不住猛地坠坐到了地上,原本躺在桌面上的琵琶也被生生扯动,重重地砸向地板,琴箱中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身上的伤倒是好像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她的冷静,即使额间已经渗出冷汗,脸上也还是轻蔑的笑容,冷冽又阴森。
门口处,许菱正端着枪,凌厉地站着。
冯域一时间显得有些茫然,他既没有想到她会朝钟原开枪,也没想到许菱会出现在这里,更加没想到沈未居然有本事逃了出来。
“丰韵,你被捕了!”许菱严肃地开了口。
这个名字是刚刚二人追来时在船上钟原告诉他的;至于它的来处,正是先前林长榭交给钟原的那个优盘中的一个文件夹;只是当时平白无故的,根本不会有人把这个“丰”与“冯”联系起来而已。
而这个名字,也正是十苓夫人的本名。
“被捕?就凭你吗?”丰韵有些讥讽地笑着反问道,“许警官,怎么,这次有把握把这个案子结了吗?”她的声音微微颤动着,眉心也因为肩膀上得痛感而不受控制般地拧成了一团。
许菱似乎对于她的冷静早有了把握,他扬了扬头,同样冷静地说道:“事已至此,你大可不必白费唇舌了,给你个机会——”许菱的视线划过站在一旁的冯域,又重新回到起点:“跟他说几句话吧,省得以后没机会说!”
看来他在门外已经有一会儿了,想是也早就把屋里的这一切了解得清清楚楚了,当然也就不难猜出她跟冯域的关系了。
许菱的话让她好像瞬间失了盾甲的前卒,就连目光都柔糯了许多;她扭头看向冯域,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很恨我吧?”
冯域低头,下垂着的视线正好跌进那双满是悲戚的泪眼中;他眼底涌起一阵苦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