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知道,他所维持的秩序,有着天然的缺陷——有灵体的人会凌驾于没有灵体的人之上。
可是只要灵体存在,只要这种天生的差距存在,这种缺陷就是不可避免的。
历朝历代,不是没有明君颁过诏令,不得以灵体为尊。可是那并无什么用处。
有灵体的世家,自然拥有更强的力量,从而积聚更多的钱财,皇室想坐稳江山,就必然要向他们妥协。
人性如此,若没有新的规则能打破这个事实,一切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凌阙,我知你鸿水门意欲何为,但你无非是另一个元氏。”萧琢道,“你能令普通人拥有操纵灵力、秽气的力量。可是人族生生不息,你能活多久,又能帮多少普通人?天道规则在此,你只能逞一时之功,救不了万世太平。”
纵然让她推翻了一个朝廷,等她死了,后世还会有“天生灵体”和“凡人”的分别。到时候,局面兴许比现在还差。
她所做的,与元氏当年所做的,是同一件事,夺权罢了。
而战火挑起,最先死的,就是她口中最无辜的百姓。
他的刀锋一转,稳稳落在了她的脖颈上。
“为何天下无辜百姓要为了你的一时之功,牺牲一世太平?”萧琢冷声问。
“你错了。”令仪并不畏惧他的刀锋,只望着他,目光中有着凌云壮志。
“萧琢,我要的不是取代元氏。”
她再次走近了一步,刀锋在她脖颈间擦出一道血痕。
“我要取代如今的天道。”
“我要写新的规则。”
“那是万世之功。”
女子的话落下,轻轻的,却又重重地砸在萧琢的耳中,“是我绝不会放弃的道。”
是她三年前从那场火海里死里逃生后,便下定决心要走的道。
他目光不可避免地带着几分惊愕。
令仪微微弯了弯唇角,抬手拂过他的脸颊,最后落在他的心口,声音温柔:“少将军,你的赤子之心,难能可贵,希望不要有被我挖出来的一天。”
下一刻,令仪脚下闪过一阵红光,她的身影消失了。
萧琢这才知道,她方才与他说这么多,也是在拖延时间,让瞬移阵法能有充足的时间做好准备。
可这一次她逃走,萧琢心里却没有多少恼怒。
他不明白,凌阙所说的重写规则,究竟是什么?
谁能改变数千年的灵体规则?
又要如何改变?
雪落在他的刀锋上,冷光映着不远处望孤台的寂寥残垣。
·
程令仪离开萧琢后,靠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子里,微微闭上眼睛,鼻尖能闻到自己身上挂着的香包里,极淡的冷香味。
她在想,三年前在那场烈火中,感觉生命流逝的瞬间,自己在想什么?
在恐惧自己真的会死,或者变成傻子,在想还有很多仇未报,在后悔来大熙。
在怨恨一些人,白弋,元玉狩,还有那个死掉的皇帝。
她知道自己是权力搏斗的牺牲品。
那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心中不可避免地想,为什么一定要是她?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承担这样的痛苦。
但在将要倒下的前一刻,她只想一件事了——我死了,就见不到他了。
他接住了坠落高台的她,他为她哭泣,他为她闯皇宫。
如果程令仪要怨恨整个世间的不公,这一切可以是任何人的错,独独不能是萧琢的错。
当她只想和他再说说话时,那一瞬间,她感觉眉心开始发烫,好像有一股力量涌出。
那力量温暖无比,与血湖的凶悍之力截然不同。令仪记得,这力量第一次出现,是萧琢在望孤台救下了她,她心生期盼时。
这股力量救了她。
在睡梦中,她在想自己的痛苦究竟来自于什么,所谓权力搏斗的上面,皇帝的背后那个庞然大物,到底是什么?
最后,她想到了命轮。
白泽告诉她,其实命轮设立之初,人人皆有机会获得灵体,但随着强族野心增大,他们篡改了命轮的规则,夺取灵体到自己族中在人族中分出了高低贵贱。
所谓不可违逆的“天道”,不过是人族掌权者书写的规则。
原来根本没有高低贵贱之说。
毁掉命轮,重新塑造新的规则,重洗整个人族。这是消除灵体带来的不公、不公带来的痛苦的唯一办法。
并且,命轮的力量已经开始衰弱了。
血湖的力量被令仪不断唤醒后,拥有与命轮相媲美的能力,可以帮助人族使用灵气,不仅如此,血湖的力量更能吸引秽气。
——这就是鸿水门门主凌阙能让人操控灵力与秽气的秘密所在。